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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肯:透视谜一样的中国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30日09:04 来源:武汉晚报 何晓刚

  著名作家宁肯应湖北文学院之邀,来汉参加改稿会,行前他在微博中私信我很想一晤,我欣然应允。宁肯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有着非凡勇气与才华的作家”(莫言语),“中国最有个性和十分罕见的作家之一”(阎连科语)。十几年来他的长篇小说《三个三重奏》《天·藏》等,厚积薄发一鸣惊人,都有全景式的洞察把握和强烈反响。

  宁肯坦承,纯文学不能漠视现实,透视谜一样的中国,关注老百姓的焦点话题。

  文/记者袁毅 图/记者何晓刚

  日常生活一定布满人性,带着权力烙印

  记:你在《三个三重奏》中有句名言:“对权力而言,所有人都是它的猎物。”你为什么把笔触伸向贴身的火热现实,特别是涉及当下头等热门、敏感尖锐的反腐题材?

  宁:应该说是我们当下的现实为我们的文学提供了一个大大的难题,现实几乎文本化,或者干脆说文学化,你还怎么用文学表达?到底接不接受这个挑战?官场或权力场有公共性与规定性,聚焦于此怎么写都脱不开。而日常生活一定布满人性的东西,同时带着权力的烙印,这就是我为什么这样取舍。

  记:权力、贪腐、官场一般是通俗小说领域,十几年来,陆天明、周梅森、王跃文等将政治反腐题材和官场小说推向一个新高度,你的长篇《三个三重奏》有别于他们,将笔墨集中于贪官神秘而饱满的日常生活,为什么这样取舍?

  宁:权力仅仅体现在官场?那些贪官、大鳄在日常生活或脱离的权力场会怎样?另外,如果文学是主体,那么腐败事实上不过是文学的材料。这就如同《美国往事》是黑社会题材(多俗呀),它用黑社会做了一道菜,做出来的不是黑社会,而是美国往事,是成长,友谊、背叛、爱情、毁灭、宿命这些普遍性的东西,这些不是社会学的东西,是文学的东西。

  记:在完美的罪行中,完美本身就是罪行,如同在透明的恶中透明本身就是恶一样。不过,完美总是得到惩罚:对它的惩罚就是再现完美——鲍德里亚《完美的罪行》,这个题辞是否为《三个三重奏》的主旨?你感兴趣的是那些作为有罪的灵魂,罪行常常为何如此“完美”?

  宁:某种意义,鲍德里亚这段话确实堪称诠释了这部小说,我们这个时代犯罪,主要是权力腐败这方面的犯罪,有个特点,那就是对所犯之罪非常清醒,非常理性,几乎没有任何道德良心的谴责、障碍,其犯罪的心态完全堪比刑事犯罪,非常冷血,所谓“完美”就是指的这种特点。

  注释就是三峡中那些旁逸斜出的小溪、支流

  记:小说的开头至关重要,所以,花最多工夫在开头上是值得的。你的《三个三重奏》开头“几年以前,我有过一段走出书斋的经历,九个月的时间我完全告别了我的书,电脑,轮椅,茶,过了一段铁窗生活。我不是犯人,与犯罪无关,只是有人提供特别方便,我在死刑犯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信息极其丰富,你的小说好开头吗?很快、很慢还是多次修改、不修改?

  宁:我的几部小说开头情况不太一样,一半顺手,一半经过了重置。《蒙面之城》与《沉默之门》是小说写好之后又重置了开头,就像小说题目一样,有时要作品最后完成后才能最后确定,开头也一样,作品写完后,完全明白了自己要表达什么,根据整体需要再重置一下开头。这是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比较顺,一上手就定准了星,像《环形山》《天·藏》。这次的《三个三重奏》又有所不同,具有组合性,是写完第一个“重奏”之后,才开始写“序曲”部分,而“序曲”的开头几乎一下就找到了,非常顺利。

  记:《三个三重奏》和《天·藏》这两本书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传统阅读方式,你在小说中讲注释相当于电影画外音,叙述的旁逸斜出,但丝毫没有强迫性。完全可以不看,这一点也不影响对小说的阅读与叙述的似真性效果,是一种开放式的小说结构,那你为什么又刻意写“注释”呢?

  宁:读者各种各样,有各自固定的阅读习惯,对于某些读者“注释”是不必要的,不习惯的,要考虑这部分读者,因此我在注释中说可以不读这些注释也无碍作品。事实上有人不仅不适应注释,连小说的三条线索也不适应,只读了一条线索一个故事,我觉得这也完全可以。甚至我认为一部小说不必全读完,干吗非要知道作品的全貌,作者的全部立意?这样的读者为数不少,不应强迫他们改变阅读习惯。反过来说,对有些读者注释又是必要的,当有些读者想一窥究竟时,比如读了注释,他同样会收获更多的东西,会对世界有更深层的把握,因此这又成为我刻意写注释的理由。有的人只对三峡感兴趣,但也有人同时对那些旁逸斜出的小溪与支流感兴趣,那么好吧,跟我来,那些注释就是三峡中那些旁逸斜出的小溪、支流,通过这些小溪、支流你会对三峡甚或长江有更深的了解。有人说我不想了解得这么深,那好,顺流而下就是了。

  记:《天·藏》是一部先锋实验色彩鲜明的哲学迷宫小说。涉及宗教、哲学、爱、禁忌、东西方文化,思辨性很强,极具可读性,激动了整个文学界,将大量的叙事内容注入“注释”,一个“注释”可达几千上万字,带有札记评论解说和记录转述者痕迹,构成小说的第二文本。这是你首创,创作初衷是什么?

  宁:2007年我正写《天·藏》,这本书写法上本来就有点追求不一样,小说有两个叙述者,两种人称,但是形式比较的僵硬,腾挪转换起来比较机械,比略萨的所谓“结构主义”小说还要机械,略萨已经够机械的了。机械实际上是一种困难,只不过是把困难从外部逻辑化、模式化了,有很大的人为性。对此我一直有点狐疑,但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注释”或对“注释”的挪用一下照亮我的困难。我可以把两个叙述者其中一个叙述者放到“注释”这个空间,把它撑大,无限大;这时候它已不是一个传统的注释,但又是由注释撑大的。这非常奇妙,我可以在这里恣意腾挪,以前全部的困难都发生了联系,叙述空间不是从外部而是从内部打开,感到一种空前的解放。《天·藏》与《三个三重奏》题材上有很大同,一个是大雅,一个是大俗,能不能再用?事实证明是可以的。当然了,因为题材不同也必然有变化有发展,这次为什么叫《三个三重奏》?其中就是因为“三重结构”在这部小说中比起《天·藏》的结构更鲜明更完整。没有“注释”的意识根本不可能这么想小说,不可能把无关变得有关,不能组织起这部小说。“注释”在《三个三重奏》变得更自觉,也更加强大,作为其中一个“三重奏”完全可以和另两重结构分庭抗礼。

  记:《三个三重奏》的注释成为副文本,也即是描摹20世纪80年代一代有为青年,由高扬理想主义大旗,思想求索、追求真爱到最终在市场经济各种腐蚀下,理想蜕变的过程,写出了瞬息万变转眼即逝的厚重历史感,这也是有意为之?

  宁:我们现在的问题绝不仅仅是现在造成的,因此必须追根溯源,至少应该追到八十年代,有意为之是毫无疑问的。关于八十年代,批评家刘颋在解读《三个三重奏》之《汤因比奏鸣曲》时说:“1980年,是一个灵魂苏醒新生的年代,那个全力拥抱现代文明的灵魂从礼堂开始苏醒,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就注定了,这个苏醒的灵魂有着先天的缺陷或不足。外来的新风和养料能滋养干枯濒死的灵魂,但是否有能力修复或矫正自身先天的缺陷或畸形?”我觉得她说得特别好,非常了解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历史,说得可以说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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