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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部电影中的“青春”和“友谊”说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30日09:50 来源:中国文化报 林 品

  2013年夏秋时节,一部名为《小时代》的电影成为了中国文化市场上的热点,在狂揽票房的同时引发了激烈的争议;同样是在2013年的下半年,有一个句子与关于《小时代》的议论几乎同步地流行于社交网络之上,那就是——“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有趣的是,《小时代》自我宣称的主题,一个是“青春”,另一个正是“友谊”。《小时代1.0:折纸时代》的海报上就赫然写着“友谊万岁 青春永存”,开篇第一幕就是顾里、林萧、南湘、唐宛如这四位女同学合唱《友谊地久天长》,而《小时代2.0:青木时代》的海报上高悬的“黑暗无边 与你并肩”也是一番友情宣言。作为一位善于捕捉消费者欲求的文化商人,郭敬明为《小时代》打出这样的广告,无疑蕴含着他对于时代症候的深切体认:在中国全面建设市场经济的社会转型过程中,在中国全面实施独生子女政策的结构性大背景之下,一代自由竞争的孤独个人被打造了出来。一方面,社会分化成为了中国当下某些地区最基本的事实;另一方面,或主动或被动地置身于“现代化”大潮的个人,自然也丧失了所谓“前现代”的有机社群,丧失了“乡土中国”传统社会的家族归属感。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中,“友情”和“爱情”成为了那些虽然自由却很孤独的“原子化个人”建立人际关系的最重要领域,成为了他们获取情感慰藉或引发情感纠葛的最主要来源。在《小时代》中,“友情”与“爱情”正是推进情节的“双核”驱动力;其中尤以“友情”至关重要,《小时代》的故事线索正是依靠顾里、林萧、南湘、唐宛如之间的“友情”来串联的。那么,《小时代》所承载的友情观是什么呢?如果要用“一言以蔽之”的方式来简明地概括,或许正可以援引那句与《小时代》同步流行、互为参照的网络流行语——“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词语不仅仅只是一个表情达意的符号,在某种意义上,一些“关键词”还是社会现实的浓缩、历史变动的载体。而“土豪”这个词语的语义演变,可以说正是从一个侧面折射了中国政治经济的变革与社会心理的变迁。“土豪”原先指的是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从封建时代到晚清再到社会主义革命时代,这个词语经历了一个从相对褒义到相对贬义到极度贬义的演变。清代学者郝懿行在《晋宋书故·土豪》一文中就曾写道:“然则古之土豪,乡贵之隆号;今之土豪,里庶之丑称。”毛泽东在《怎样分析农村阶级》一文中则做出了这样的论断:“军阀、官僚、土豪、劣绅是地主阶级的政治代表,是地主中特别凶恶者。”而众所周知的是,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土地革命的过程中更是曾经提出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但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新近这一波关于“土豪”的流行浪潮,显然并不是来源于某种社会学分析或现实政治实践,而是发端于所谓“ACG(Animations、Comics and Games,即动画、漫画、电子游戏)亚文化”的语境。成长于新媒体环境下的新一代使用者们在重新启用“土豪”一词的时候,他们最初的意图是借用这个因历史原因而沉积着贬义的词语,来讥讽那些“无脑消费”的“人民币玩家”,那些有钱又喜欢炫耀、尤其是喜欢通过装穷来炫耀自身富有的游戏玩家或动漫爱好者。但是,在这个词语从相对小众的网络社区传播到微博这样的大型社交网络之后,在“御宅族”的某种“亚文化”被新主流意识形态收编、进而演变为某种格外流行的“大众文化”之后,对于“土豪”一词的使用虽然在很多时候仍然不无戏谑、调侃、恭维、玩笑的意味,但是已经越来越趋于中性,指称的是那些家庭条件优越、家境殷实的人。而在“与土豪做朋友”以及“为土豪写诗”等微博活动兴起之后,对“土豪”的使用就变得愈发频繁而强烈地具有谄媚的意味了。

  而这样一种谄媚“土豪”的趋向,在《小时代》的友情叙事中可谓呈现得淋漓尽致。《小时代》已经上映的前两部电影在呈现人物方面有一个绝非巧合的安排:只有那些出身于富豪家庭的人物角色,如顾里、顾源、宫洺、崇光,他们的亲属关系——父女关系、母子关系、兄弟关系——占据了一定的戏份;而中产阶层、普通市民家庭出身的人物角色,如林萧、南湘、唐宛如、简溪、席城、卫海、Kitty,他们的亲属都没有任何的戏份,他们的家庭情况没有得到任何的展现。以这样的人物设定为前提,在《小时代》里,为了与“土豪”——也就是家庭情况、亲属关系在叙事中获得了描绘与渲染的人物——做朋友,林萧、唐宛如等角色可以欣然地接受“土豪”的高傲、冷漠、刻薄以及怪癖,甚至不惜以精神上的弱智与身体上的出丑而表现出某种“低贱的无辜”,作为衬托“土豪”之精英、之高贵、之美丽的可笑陪衬。为了与“土豪”做朋友,在“文艺女青年”南湘与“白富美”顾里决裂之后,林萧与唐宛如毅然选择了留在顾里身边,与顾里而不是南湘继续做朋友——当然,就像泰坦尼克号恰好就在露丝向杰克许下私奔诺言的那一刻撞上了冰山,顾里的父亲恰好就在顾里与南湘决裂的那一刻遭遇了车祸,以这样的意识形态缝合术为林萧与唐宛如坚定地陪伴在顾里身边提供了充分的道德合理性。在《小时代》中,没有家庭背景的林萧与唐宛如,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逆袭”理想,没有任何依靠自己的奋斗实现阶层上升的行动乃至意愿;她们有的只是自我降格与自我矮化,有的只是对于顾里那样的“白富美”和宫洺那样的“高富帅”的顺服与膜拜,通过“与土豪做朋友”分得奢侈消费、高档享乐的一杯残羹冷炙,并为获得“土豪”施舍的这种恩惠而欣喜不已、心满意足。

  正如齐泽克在《生于末世》中所揭示的,从“9·11灾难”到全球金融海啸,21世纪的头10年已经血淋淋地呈现出一幅新的“泰坦尼克号”沉船画面;换句话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正面临着严重的危机。诚然,与此同时发生的,是一个“中国崛起”的巨大变动:中国成为了全球GDP第二大国、外汇储备量第一大国,成为了全球顶尖级奢华消费品消费量最大、豪华旅游人数最多的国家;但是,我们不应该掩盖这样的前提,以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其实只要有极少数人率先成为“土豪”,中国就可以向世界“炫富”。在“屌丝跪舔土豪”之声甚嚣尘上的情况下,我们需要追问的是:中国引人瞩目的经济增长如何才能成为全国大多数人都可以共同享有的事实?而在全球金融海啸余波未平、远未消散的国际大背景下,我们还必须追问的是:作为今日全球经济体系中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中国能否以一种自我更生的深化改革和文化创造,在所谓“历史终结”的今时今日为人类新历史的开启做出伟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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