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也需青春文学与流行文本

　　新疆自古至今一直有着非常丰富的文艺创作资源，历史上西域文学在中原地区十分流行，几乎重构了中原文学的想象表达系统。唐朝时期，大量外来的文 化实物途经西域，一路东传，丰富了中原文学语汇的同时，也丰富了中原文学原有的表意系统，细数我们今天所熟悉的动物如大象、犀牛、狮子、豹子、貂、羚羊、 孔雀、鹦鹉、鸵鸟、频伽鸟等；植物如枣椰树、菩提树、娑罗树、郁金香、那伽花、佛土叶、水仙、莲花等；食物如葡萄、菠菜、胡芹、甘蓝、阿月浑子、胡椒、千 金藤等；其他流行的奢侈品如各种香料、玉石、水精、光玉髓、孔雀石、天青石、金精、玻璃、火珠、象牙、珊瑚、琥珀等；再如各种西域风格的器皿；各种宗教器 物如舍利、佛像等，当然还有全新的人物种群全部由西域向东汇入中原。更不用说还有来自西域的方术与神话，如吞刀吐火、变形易貌、断肢再续、驯兽弄象等等， 这些想象和观念，对彼时中原讲究直观感知和实证经验的文化体系冲击巨大，进而掀起了一股文艺创作的西域风尚。

　　一提及西域，便会让人想起奇幻故事、魔幻史诗以及各种神话传说，新疆在历史上便是一片充满想象力的地域。更不用说我们先秦的譬喻故事、唐传奇与 魏晋南北时期的志人志怪小说都多少受到西域文学与文化的影响，对比历史上西域文学充满想象力的故事角色设计与情节建构，这种传奇想象的叙事传统与叙事资源 在今天的新疆文艺表达中并未能得到更好的挖掘、继承与创意转化。事实上，新疆当代的文艺生产有必要向历史中的西域文学生产学习，需要创作者植根于新疆历史 上的上古神话、历史古籍、民间故事与志异传奇，从中汲取养料进而实现能流行于内地青少年读者群体间的创意产品转化。

　　与此同时，近年来，内地有关新疆或曰西域的题材开发、创意转化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尤其在青春文学读物与少女流行漫画中有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设定。如丁冰的《楼兰旖梦》中的龟兹公主迦兰，楼兰王子摩罗尼及与公主摩耶娜。

　　这些有关新疆或曰西域叙述的流行绘本与少女漫画的基本风格不外乎两种，即魔幻风格与唯美风格，魔幻风格如韩露的《长安幻夜》、丁冰的《楼兰旖 梦》，申琳的《新山海经》；唯美风格如夏达的《长歌行》、森熏的《妻姊物语》等。相形之下，新疆本土的文艺生产一直未能有效弥补其作品“无青春、不流行、 少梦幻”的“历史欠账”。

　　概观这些流行绘本与少女漫画中的西域人物与风物，之所以流行，首先胜在人物美型、故事传奇、性格特点鲜明、技艺非凡，符合青少年尤其是年龄限域 为12—26岁的少女读者群体（这个群体一直是中国当代绘本读者市场的主流）对异域远方、历史传说的浪漫想象。比如《楼兰旖梦》主要讲述的是汉朝年间，西 域小国楼兰送长王子摩罗尼及公主摩耶娜入汉为质子。两人与当时西域长史之子陈聿修结为好友。多年后因楼兰斩杀汉朝使臣，令两国关系交恶。战事一触即发之 际，楼兰国长子请缨回国劝和。就这样摩罗尼、摩耶娜与陈聿修一行远赴西域，回到楼兰，与幼时送往匈奴为质子的二王子摩罗诃重建楼兰盛世，促进中原与西域文 化交流的故事。

　　此外，还有貌美聪慧，与摩罗尼自小有婚约却对摩罗诃一见钟情的龟兹公主迦兰，终因国家的灭亡而自焚于龟兹宫中；脸上有漂亮的纹身，个性明朗，擅 飞骑，武功盖世，风流倜傥的鲜卑三王子胥飞，以及个性刚毅果决、相貌俊朗的匈奴左贤王冒顿。丁冰的这套漫画全卷6册，2009年由黑龙江美术出版社出版， 热度持续五年不落，每本均创下漫画单行本销量高峰。再比如森熏的漫画《妻姊物语》，背景设定在19世纪的中亚，活动空间设定在里海周边的草原地区，故事的 女主角是一位游牧民族出生的20岁少女阿米露·哈加尔鲁，故事以她入嫁农耕民族一家说起，而她的丈夫是只有12岁的少年卡尔鲁克·艾宏因，游牧文明与农耕 文明间的交融交流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中以情爱罗曼史的方式展开。据说森熏从没来过新疆，但她对中亚游牧民族的服装、民俗细节、游猎放牧的生活场景的把握，完 全通过图书馆的资料查询，在她笔下你会发现新疆塔吉克族、乌孜别克族、哈萨克族以及维吾尔族的民族民俗细节得到了唯美梦幻的创意呈现，这部作品起初在日本 漫画杂志《Fellows！》上连载，第二年便获得日本“漫画大赏2011”少女部门第二名的好成绩，2009年发行单行本，目前出到第六卷，在港台地区 以及国外十分流行。

　　其次，这些流行绘本与少女漫画的故事脚本师都是在网络上拥有庞大粉丝群的一流写手或者是流行少女刊物的编辑，她们漂亮的文字功底、流畅讲述故事 的能力以及熟知青春文学读者群体文化心理的出版经验，都使得她们的故事在改弦易辙为漫画读物方面占尽优势，比如《楼兰旖梦》的故事脚本作者老庄墨韩不论在 言情还是玄幻小说界都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其另一笔名为纳兰容若，在两岸出版过数十本广受读者喜爱的言情小说。每有作品面市必成为年轻女生追捧的热门阅读； 《长安幻夜》的故事脚本作者为面堂兄，她本人即《漫友动画100》的编辑，擅长写武侠玄幻类型的小说，换言之，这些流行绘本与少女漫画的文学脚本或者是根 据在网络上较为流行的网络文学作品改编而成，如《长安幻夜》、《楼兰旖梦》的故事底本；或者是由熟悉青春文学与少女漫画市场的网络推手监制出品，如《新山 海经》的故事脚本创作与监制是郭敬明；又或者是由具有知名度的插画师与绘本作家编绘而成，如夏达在《长歌行》创作之前，已出版有《子不语》，森熏在创作 《妻姊物语》之前以《爱玛》和《英国恋物语》驰名国际。

　　第三，这些流行绘本与少女漫画最初都是在国内或者国际流行的青春文学刊物或者流行漫画刊物上进行连载，在这些具有固定“粉丝”的流行刊物上聚集一定人气后，再由出版集团进行单行

　　本的策划出版，如《楼兰旖梦》故事于2006年12月开始在《新蕾story100》中连载；《新山海经》起初是在《最小说》（《最漫 画》）2010年开始连载；《长歌行》则分别在日本的《UltraJump》与国内的《漫友》开始同步连载，《妻姊物语》最开始是在《Fellows！》 上连载；《长安幻夜》最开始在《新蕾story100》上连载，知名少女流行刊物的连载、单行本的发行、动漫衍生品的生产、游戏和app的开发都在保持固 定读者群体对故事内容与人设的注意力，并在文本产品的多元生产中生产出读者对故事的互动与认同。

　　通观这些流行绘本与少女漫画中有关西域的人设无一不美轮美奂，细节刻画周到，时尚唯美，青少年读者根据漫画人设很容易与角色产生认同，与此同 时，前期人设细节到位，后期动漫衍生品与CG游戏开发就会省去再度设计的成本投入，出版方与创作者能够就一个文本内容的创意开发，实现多种路径（动漫衍生 品、文具、Co-splay影画集、游戏、大电影）的成果转化。写文的此刻，笔者不免半是遗憾半是困惑地想，这些有关西域的引人入胜的人物角色、故事情节 设定为什么很难在新疆本土出现，其原因恐怕是多方面的，远非这一篇小文的篇幅所能涵盖的了。

　　记得有一次，德国绘本大师魏希特（绘有《红色的狼》、《恋爱的鱼》）在回答“你这些书究竟是给儿童看的还是给成人看的”这一问题时，答道：“我 是为了所有曾经5岁，而且仍然记得5岁时的事物，并且愿意活到99岁的人写作和绘画。”我以为魏希特的回答恰巧也能用来解答新疆当代文艺作品在进行读者定 位时的一些疑惑，至少魏希特在创作自己的绘本故事时，他很清楚自己的读者是谁，这个读者既包括幼年儿童也包括怀有童真之心的成年读者。他采取绘本作为自己 表达的方式也说明他是对今天这个时代有所了解的作者，记得鲍德里亚曾以“面部化妆”和消费品生产来比喻媒体对“现实”的生产，就是说经现代传媒中介化处理 过的社会现实不再是现实的纪实见证，而是虚拟的、可操纵的和作审美塑造的。的确，在信息时代以及图像阅读时代，我们的确需要思考为什么在新疆具有文化意味 的经常不是青春文学与流行文学，为什么青春文学与流行文本不去充当新疆历史文化、西域传统文化的载体？

　　一直以来，新疆的故事讲得太沉重、太严肃、太不具备青春气息，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质疑严肃文学、主流文学的意义与功能，只不过新时期下，尤其 是在内地流行绘本与漫画领跑青少年读者市场的文化语境中，对新疆而言，在严肃文学与主流文学的正统地位之外，我们是否也需要呼吁能有另外一种风格、类型的 新疆表达，毕竟，文艺产品的繁荣需要多声共鸣，以满足不同类型受众群体的需要。笔者撰写这篇文章倒也绝非主张新疆本土的文艺生产必须根据内地流行风尚一味 盲目跟风，而是提供另一种文艺创作的类型化路径，反映出内地阅读新疆或曰西域的青少年读者群体的阅读趣味，以期激发本土文艺创作的一些创意思考，正如习近 平总书记在最近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的那样，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创作更多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让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 就在前方”。

　　作者简介：伽蓝，原名王敏。新疆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文学博士，在站博士后，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