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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纯:神奇的吴垭石头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22日14: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奕纯

  2012年的深冬,我去了河南省南阳市内乡县的乍曲乡,这里有一个全国知名的吴垭石头村。

  那天,汽车下了省道,在通往村里的小路上起起伏伏,大约行驶了二里多地,一棵黑铁皮色的大树迎着料峭的寒风站在路旁,似乎在迎接我们的到来。汽 车爬上了一个陡坡,转到一架开阔的山垭上。时值隆冬,朔风卷地,天气生冷,路上不见行人,略显冷清。隔着窗玻璃望出去,看到大大小小的石头遍布山野,这些 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石头,顺着45度斜坡,像一挂挂珠帘从山上垂至山下,一直绵延到山脚。远山近垭,石头卧虎藏龙,形神森然,满目沉雄,苍莽之气笼罩四 野,使人顿生敬畏。

  同去的朋友饶有兴致地告诉我,吴垭石头村整个村庄全部是用石头建造而成。2009年10月,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国土经济学会评为“第二届中国景观村落”,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典型代表之一。

  跨越时代的回响

  汽车从铺满石头的乡间小路行驶至村口,在一片平整坚实的红土地上停下,吴垭石头村像一幅巨大而精美的画面铺展在眼前,顿时驱散了弥漫在心头的荒寒。

  这里是石头的世界,所有的建筑都离不开石头,奇石、石头器具随处可见,仿佛进入历史隧道,古风扑面。

  我们踩着石头小路进村,刚走上一个石台,一位60岁左右的村民站在自家门前,笑着向我们打招呼:“你们回来了?回屋里坐吧!”

  老人家像是看到多年的游子返乡一般,一句问候,亲切而自然。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恍惚之间觉得有神奇的事情在发生,随着这位老人的一声 问候,感觉那些无言的石头,从房后到墙体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纷纷探出头来,形成一股强大的磁场。我不由自主地跨上前去,抚摸着老人家的石门框,一种久违 的乡情油然而生。我问:“老人家,您贵姓?”

  老人家微笑道:“俺姓吴,我们这里都姓吴,全村没有其他姓。”

  “您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吗?”

  “俺们老祖宗老早就来这里了,到我这儿,已经是第18代了。”老人家拿手指头比画着,仍不忘邀请我们到家里去,“到晌午了,一会儿你们都回屋吃 饭啊!”他身边站着一位大约50岁的清瘦妇人,像是他家“屋里的”,她也笑吟吟地发出邀请。一只肩背和头部都长着黑黄色斑纹的大白狗,紧贴着女主人的左侧 站着,毫不设防的样子,欢快地摇着尾巴,向我们表示友好。

  老人家说,现在是冬天,你们春夏来就大不一样了。我问为什么,同去的朋友说,这里属长江流域汉水上游的白河水系,为亚热带湿润地区,阔叶林、落 叶林植被覆盖率高达80%,空气非常湿润,气候也很温和,春夏山花遍野,村子周边森林茂密,古藤老树遮天蔽日,那时候来,更适合写生作画。

  “不碍事,这里是冬暖夏凉,啥时候来都好看。你们先到村里转转吧。”老人家为我们热心地指路,“从这条小路往前面走,里面深着呢。”

  我告别老人,也有意与同去的朋友拉开距离,独自一人往村庄“深”处走,细细察看每一座老房子、老院落:完好的、坍塌的,住着人家的、空无一人的。

  村里的巷道狭窄而悠长,路面用石板和碎石铺成,高低不平。在这里,目力所及的全是石头,触手可及的还是石头。石头房、石头墙、石板路、石板桥、 石台阶、石门楼、石院墙、石畜圈,还有石井、石盆、石桌、石凳、石磨、石磙、石碾盘等,比比皆是。院内的厕所、排水道也无一不是石头垒砌而成。那些缺损的 石槽,只剩下一半的石磨盘,都在告诉我们岁月的久远和沧桑。我特意观察了每一家的房顶,上面覆以青瓦,房顶之上有红砖、青砖垒砌的烟道,与石头房浑然天 成,古朴凝重。在这里,石头诠释着岁月,它们实实在在融入到村民的生活里、血液里和生命里。石头与人相互依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生生不息。

  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一道长20多米的石头墙,墙上有一块长一米多、高约五六十厘米的元宝形石面,上面是一层一层,层层分明,显然是海水冲刷过的 痕迹。石面中间,有无数横七竖八类似贝壳的小石子,挤压在粗糙的沙砾中,石层的上方仍然是青青的石面。我想,这种石中有沙、石中有石、石中有贝壳的现象, 也许是远古时代留给我们的印迹。

  村里铺路盖房用的这些石块,均取材于村边山石,是村民用钢钎撬起来的。这里石灰岩、水泥灰岩、白云岩极其丰富,岩石层外露,石头层次多,材质硬 度适中,节理裂缝分层,易于开采,为村民建筑石结构房屋提供了天然的材料。这里的岩石有大而厚的块石,也有小而薄的片石,用以垒砌墙体或铺地,基本不用切 割,只要按照石块的大小,错落有致地摆放即可,无论是平房还是楼房,几乎清一色都是石头房。有平面布局,平地兴起,也有依山势而建,呈三合院,也有两进院 和三进院。堂屋、卧室、磨房、灶间、猪圈、羊圈等,布局和理,功能齐全。

  桂花时节约重还

  石头村的年轻人外出打工者居多,大部分人家的院落,要么虚掩要么落了锁,隐约看到村里的老人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出出进进,也许是小学生还没有放学吧,空旷的小山村,安静得有点寂寥,在夕阳下平添了几分悠然的诗意。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即便是小小的片儿石,都是有生命的。

  石头墙上的每一块石头,方的圆的、缺角少棱的,都在告诉我一个秘密,这里的山原本不是山,这里的垭原本不是垭,在很久以前,这里是深不可测的汪 洋大海,它们是大海的产物。经过大海洗礼的石头,色彩极其丰富,即使被能工巧匠砌嵌在墙,在冬日的阳光下,依然散发出远古的光芒。要探究这里的奇特现象, 非地质学家、人类学家莫属,我们对大自然的认知往往有限。在我看来,它的美学价值已经使来者叹为观止。

  房屋构架、道路铺设,无心插柳柳成荫。这里的每一道墙、每一条小路、每一级台阶,都是一幅画。其色彩线条、水渍磨痕,无不透出石头的神奇功能和神韵,在岁月的打磨下,不经意间蒸腾出色彩斑斓的画面,真实而唯美。

  且不说石头的造型别致、巧夺天工,单说色彩,已美不胜举。黛青、竹青、石青、鸭蛋青,各不相同;金黄、橘黄、杏黄、土黄,相互交融;海蓝、深 蓝、浅蓝、天蓝,层层叠加;深灰、烟灰、土灰、浅灰,相互交错;黛绿色、翡翠色、嫣红色、绛紫色、藕荷色、赭石色,夹杂其中。有的黄中透红,有的一层青绿 一层赤红……人工无法描摹,那是亿万年自然造化的神奇杰作,由智慧的吴垭人,把它们从“海底世界”打捞到“岸上”,形成乡村独特的建筑文化,立体地呈现在 伏牛山的山巅之间。

  作为画者,我们对周围事物的感知,投射在视觉里的主要是色彩,我们为之敏感为之痴迷的也是色彩,因为色彩是大自然最直接最丰富的语言。在这里, 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的石房子,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在烟云缭绕中,散发出大自然的无穷魅力。尤其那挑高的黛瓦房脊,浑身布满苍苔、在树林里沉睡千年的斑 马色巨石,都给人一种奇幻的印象。触动心魂的文化体验,是一种滋养,如饮醇酒佳酿一般,我被吴垭石头村的瑰丽色彩深深打动。

  在一家门前,放着一个长约八尺、宽有一尺半的大石槽,这样大的牛槽在村里很少见。从房子的布局规模来看,昔日这家定是人畜兴旺的大户。石墙外, 宽阔的石头门楼两侧,7棵高大而挺拔的梧桐树环绕着院墙外围,伟岸笔直的树干顶天立地,耸入云天。豆绿色的树皮上,泛着绒绒的朦胧的白色光,几片打着卷 儿、形似荷叶的梧桐叶子,虽在寒风中萧瑟飘荡,但叶脉间泛出的浓浓军绿色,仍使我想象到这里年复一年翠荫如盖、凤鸣朝阳。

  房子依山而建,坐北朝南,房后林木丛生、杂树交错,厚厚的落叶、干草、树枝覆盖着山坡。如果是在夏天,定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加上7棵梧桐树呈环抱之势,门前视野开阔明朗,真正一处好风水。

  踩着石径小路上的干牛粪,我走进另一家敞开着的院子,老屋的墙内,是红土胶泥合着麦秸抹上去的。房子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房顶已经坍塌,墙上被 烟熏得黑乎乎的,用手触摸一下裂缝的红泥巴墙,质感与石头一般坚硬。当地村民告诉我,这一家人早已经迁往县城居住了,而我分明能感受到主人生活过的种种痕 迹和烟火气息。院子里有一棵百年以上树龄的金桂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多半个院子,在寒冬里透出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虽然主人离开了家 园,它依然默默地坚守着这份忠贞,为主人呵护着这份宁静,期待着主人“桂花时节约重还”。仔细观察这棵金桂树,依稀看到繁密的干花瓣儿留在枝桠里,一任北 风吹过,散发出幽幽清香。

  沧海桑田的神话

  从地质学的角度看,吴垭是一个地质文化博物馆。那随处可见的火山石,有的零星散落,有的呈蜂窝状分布。有的青色巨石,看上去比大象还要大上10 倍,像海龟卧在山间,有的则像巨龙匍匐在山坡。可以看到,这些石头是由火山喷发时形成的五彩岩浆,混合着泥土和各种植物茎叶形成的。经过大海万年浮沉,造 就了这里的层岩。还有刚进村那漫山遍野的类似板岩的大石头,千层饼一样相互叠加的青石和红石,都告诉我这里曾经经历的沧海桑田。

  在村里,随处可看到青石板里夹着红石板,红石板里夹着青石板。有科学家分析,很久以前,这里是海边,每天都有大量的淤泥或红砂在这里淤积沉淀。 经过地壳运动,这些淤泥和红砂都变成了岩石,淤泥变成了青石板,其质坚硬,红沙变成的红石板,石质相对薄脆。人们起了这些板材盖成石头房子,既是创造也很 科学。

  在通往半山坡方向的小路上,我发现一棵标有500年树龄的黄楝树,树干斑驳,满身疮痍,从枝干中透出生命的顽强,足以见证这里的辉煌与兴衰。这棵古老的黄楝树是村子里的“活神仙”,树下有被村民们供奉的痕迹,看起来香火不断。

  惟有知情一片月

  吴垭石头村的美学源头,应该追溯到270年前的一个传奇故事。

  在吴垭村的村东沟处,有一块墓碑,这块墓碑是大清咸丰二年二月所立。碑文记载:“迪元,祖居堰坡,乾隆八年,迁居于此,迁时并无地亩,尽属荒 山……” 乾隆八年,河南省内乡县的农民吴迪元,响应乾隆皇帝的号召,带着妻儿走进了大山,开垦荒地。在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吴迪元的后人,因为居住在两山之间 的高地上,故有“石垭”之称。

  当时吴迪元只有一个儿子叫吴复周,后来吴复周又生了3个儿子,吴家的人丁开始兴旺,子子孙孙繁衍下来,到了今天吴家已经有第19代子孙,40多 户人家,于是也就有了吴垭这个山中的村庄。目前这里古建筑面积有5620平方米,保存较为完整的石头建筑群93座,现存房屋200余间。这一切都源于宛西 汉子吴迪元的那一次迁居。

  亿万年前,这里沧海横流,这里的石头曾是一粒粒沙子,火山喷发地动山摇时,它们在沉睡中浮出水面,在生命的摇篮中生,在生命的摇篮里死。生生死 死多少回,硬是把灵魂磨砺挺拔,把血脉锻造坚韧。生命伴着一次次惨烈的蜕变,终于被凝聚在沙砾土里、血里泪里,低下的头颅,再高昂地抬起来。为了被垒上一 墙一垛,为了能守护那窗前的灯火,更为了生命的尊严,它们几经浮沉,终于使自己的生命和人类的生命一样,焕发出灼灼光华。

  可以想见,最初,在吴迪元看来,那不是石头,是他的兄弟、姐妹、少年伙伴,是与之同呼吸共命运的故乡亲人,是他老家院子里的太阳花,是他家乡田 野上的狗尾巴草,是他浓浓的乡愁。于是,他一到此地,即与石头结下难割难舍的情缘。他以全部的感情亲近它们、了解它们、抚慰它们,发现它们的生命灵性,啼 听它们灵魂的吟唱。

  “惟有知情一片月”。在茫茫荒原上,他把他的生命与这些石头紧紧相连,同命运共呼吸。不然,为什么那些石头深情地看着他,向他发出强烈的召唤,吸引他、引领他,给他以开创新生活的启迪?

  吴迪元初到此地时,一定只是想为自己和妻儿盖一所能栖身的石头房子,聊避风寒,不料那些被他亲近、被他撬起的青石红石却对他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在万物有灵的自然界,人类的聪明才智,有着无限的潜力,有待多重生命的引发。吴迪元终于发现,你若爱,被爱者一定会对你深情回报。

  我们自以为是天下的掌控者、宇宙的主人。然而,对于时间而言,人类是如此的渺小,惟有那些躺在地上、山坳里的石头,还有蓝天白云、阳光空气才是时间的主宰者,才是永恒,它们是我们人类亿万年前乃至亿万年后的祖先。

  吴垭村的石头,从原始的荒野走进人们的视野,参与人类的繁衍生息,养育温暖这一方百姓,它们的一呼一吸,都与人血脉相连。吴垭村的人们,因为有石头做伴,这里的空气将永远弥漫着悠远的风雅物语,永远弥漫着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浓浓深情。

  面对大自然和茫茫宇宙,所有万物都有着同样的孤独和茫然,同样的希冀与期待。 (摄影:蒋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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