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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有高:民间的记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22日14:2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罗有高

  老婆逛花市,请了一盆“发财树”,奇特的树形,轮生的掌状枝叶,树影婆娑,茂密旺盛,真是吉利佳兆。

  树的顶篷上涂抹了一块蓝漆条纹。好好的花木上干吗涂鸦呢?喜爱养花的邻居卫东说,这是花农为防止与其他人家混杂,给花做的记号。

  为引起注意、帮助识别、便于记忆而做的记号,是一种符号标记。当我们的祖先“结绳记事”,用原始工具在“陶器上刻画记号”,都是有意识地保存记忆,避免遗忘,所以有学者说“人类文字起源于图画”,然后是“仓颉作书”。说明远古的记号与文字之间有很大的关系,是文化最初的足迹。这种文明的初始形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如此平常,以至难引人注意,直到渐次隐去,方觉其意义与趣味。

  过去,老百姓识字的不多,识点字的人就为“先生”,不管是老师还是医生,都这样被尊称。百姓日常生活里的事和物,为辨识和记忆,常用象形、会意的土办法,五花八门的记号,鬼画符似的刻画,就是俗话说的“言者意之声,书者言之记”,用来传递信息很是管用。

  物资匮缺的年代,消费用品不丰富,产品的品种花色也单调,人们生活异常俭朴,倘若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瓷碗或瓷盘,只要不是碎得很厉害,还会请补碗匠打上锔钉,把它修复好。不是“敝帚自珍”,而是各家的碗具是较珍贵的。无论城里乡下,都时兴在新买的饭碗菜盘汤盆内底部凿上字,只听得手巧心细的凿碗匠,“咯咯咯”,小锤子不停地敲打,细凿子也不断地移动,几下工夫,一个痕迹深深的字就凿出来了,然后,用食指沾点锅灰涂上,染成深色,几乎不会褪色。因为要按字数和笔画多少来收钱,一般人家只凿一个字,用户主姓名中笔画最简洁、与别人家有区别、最具识别力的那个字;也有用金刚钻刻字的,但线细浅淡;还有人家想省钱,就用铁钉在其边上擦上一抹二条锈迹,虽说不好看,但也洗不掉。

  那年月,各家的碗具基本上是按人头定数,为数不多而且大都是同一个模样,谁家里有了红白喜事,或来亲到友多了,自家碗盘不够用,都是向邻居借来借去;也有自己烧了什么好东西,拿碗装着分送给亲戚朋友,这样,碗具就容易搞混了。民间“凿碗刻字”就是做个记号,这不是为了装饰,是为了归还时好辨认,不至于混淆各家的碗筷汤匙,免除争议。简洁的智慧,积淀了特定的社会内容。

  生产生活中,民间似乎处处烁印着记号。比如凉帽、箩箕、锄镰、扁担等常用的物件,也多有各家各户独有的记号,或漆字或刻画,避免劳作时拿乱了。看场的谷堆上得盖好石灰印记,甚至风车船只上都标上与众不同的记号。

  小时候,我喜欢做记号:新学期开始,书包、课本上早早就标贴好“罗记”,钢笔上也不惜血本,请修笔匠刻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罗有高勉”的字号。课桌上,早就和女同学划清了“三八线”,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男女授受不亲嘛。

  我本人也曾被做上“记号”。庄前村后都是纵横交错的大河沟,河水清澈见底,炎热的夏天里,在河里游泳、打水仗可是我们的期盼。因为几乎每年都有小孩淹死,所以大人们总是看着各家的孩子,不让私自下河玩水。

  因为在伙伴中我岁数比较小,奶奶对我看守得特别紧,刚吃过中饭,就在我的腿上用黑墨水画上一个圈圈,算是记号。这可苦了我,如果偷偷玩水,腿上的记号就没了,下晚放学回家就要挨罚。我真像是家养的小鸡、小鸭,被做记号了,惹得小伙伴们总是笑话我,那时,真的觉得脸丢大了。

  自给自足,传统家庭经济的时候,每家每户都饲养一群鸡鸭鹅,这可是百姓人家的“小银行”。这些散放着有腿长翅的家伙,时常混到别人家禽群里。它们外表特征差不多,很难识别,常常出现“走失”现象,自然就会引发民间纠纷,它们又不会认人说话,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神仙难断,很棘手。

  为了避免麻烦,人们通常都给自家养的鸡鸭鹅身上做上记号。记号很简单:染色,用红色或绿色等颜料给家禽同一位置染上颜色,还有在脚架上扣系清一色绳索的,这两种办法不能长期区分识别,因为禽类会换毛,鸭子鹅子经常在水中漂洗,记号就会消失。烙印虽说烦琐点,但比较顶用,这种记号标识终生带有:在刚买回来的禽苗脚上烙上记号。有的把右脚内蹼剪个小口,称为“右脚内叉”;有的剪掉左脚指甲尖,记号名称为“左脚外拐”等等,各家的记号不同,一但走散,很容易分清,物证明确,也就不会产生纠纷。

  满怀思乡情愁的游子,回找故乡,就是依据庄前的小木桥、庄头的老榆树、庄后的土地庙这些乡村的记号为路识。是啊,无论你官多大,不论你多富有,不管你走多远,你回来或不回来,“记号”就在那里。

  你看百姓门上的记号:张家门庭彩灯,“门楣喜庆生辉彩,秦晋良缘兆吉祥”,红红的对联贴上了院门,显示这家人正在办喜事。如有人腰身扎着草绳,告示这家中有人逝世,它用“草绳报丧”的信号方式,把丧亲之痛的消息告诉亲友和邻居。油菜花开,标记着“王”、“李”的布幡,长条的、三角的、带须带的,在微风中飘拂,王家李家族人们祭祀活动开始了。乡下的记号如村野的人,总是巷子里面扛木头,明了、粗犷且生动,用不太显扬的方式,有礼、有节、有情、有意,懂规矩,知避讳,每个毛孔里面似乎都敏锐地传承了“礼失而求诸野”,传统文化就散落在民间的记号里。

  记号总是伴随着历史而生而成。歌曲《十送红军》,其悠扬而凄婉的歌声,是人民心底唱出的记号,拂心动情,给人们留下难忘的印象。人人熟稔的经典电影《地道战》,高老忠在高老庄的“记号”老槐树下,大义凛然,奋力敲响警钟,身中数枪依旧没忘向日军掷去一枚手榴弹,英雄的举动,是中国人不屈不挠的精神记号,何其悲壮。地道,这是冀中人民在抗日战争中创造的顽强抗战的记号。1978年,安徽小岗村农民在土地包产到户的“盟约”上摁下了手印,18个鲜红的记号,一根根分田桩子,土坷垃的记号,多么朴实,创造了“小岗精神”时代,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序幕。

  往事如烟,世事如云,许多民间的记号,随着社会的变革,已渐渐成了人们记忆中的往事。再忆起民间的记号,感受过往的经历,或沧桑,或澎湃,或凄凉,或美好,好像无所不在,又是那么的零碎、模糊。岁月峥嵘,弥足珍贵,民间的记号,是祖辈们用心做出来的。细细评来,甚至会惊诧,竟有这样一种技艺,如印章一样,盖印在人们的心灵上,真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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