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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丽德·林格伦:儿童的解放者与保护者(刘秀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15日14:0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秀娟
阿斯特丽德·林格伦阿斯特丽德·林格伦

  1944年,瑞典女作家阿斯特丽德·林格伦为女儿写下了《长袜子皮皮》,并心怀忐忑地寄给出版社,经历一次退稿之后,第二年得以出版。在给出版 商的信中,她写到:“我寄给您的这部书稿,衷心希望您不要报告给儿童福利委员会。”因为凭直觉,林格伦自信这一定是“孩子们想听的故事”,但她自己也经常 为皮皮出格的言行所震惊。毕竟,在上世纪40年代的欧洲,儿童教育中的刻板、枯燥、压抑已经引起有识之士的不满,皮皮便是一个激进的反叛者和挑战者。她让 小镇上循规蹈矩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让实际生活中的教师和家长面临“危机”。经过一番论争,皮皮成为打破规矩、崇尚自由、充满力量、正义勇敢、 富有想象力的“真正的儿童”。她的出现,被称为是“世纪儿童”的诞生,她和创造者林格伦几乎成了“解放儿童”的代言人和“自由人类的象征”。

  无疑,《长袜子皮皮》是给林格伦带来世界声誉的作品,也是至今为止独一无二的“林格伦式”的作品。作品鲜明的个人风格和开创性的意义正如其主人 公“皮皮露达·维多利亚·鲁尔加迪娅·克鲁斯蒙达·埃弗拉伊姆·长袜子”的着装和行为一样令人难忘。当然,这也遮掩了林格伦文学思想和风格令人吃惊的丰富 性,而这种丰富性恰恰包蕴着林格伦对儿童精神世界的理解。重读林格伦,越发意识到她比我们原本以为的要复杂得多,背叛与传承、自由与使命、琐碎与史诗、热 闹与孤独,那么多矛盾的双方交织在她的笔下,却又举重若轻,自然流淌在生动的儿童生活中,有思想的深度,却完全没有阅读的难度。

  彻底的顽童与隐蔽的成人

  如果要推举最擅长刻画顽童的作家,当属林格伦,长袜子皮皮、小飞人卡尔松、淘气包埃米尔、疯丫头马迪根……这些顽童形象经常被视作“乖小孩”的 对立面和成人世界的颠覆者。林格伦能真正破解了童年的秘密、准确回应儿童内心渴望。这些顽童身上包含了儿童最为渴望的自由、力量、冒险、游戏和安全感。这 些形象,尤其是皮皮和卡尔松,实际上暗含了林格伦对待儿童的双重态度:一方面给予彻底的自由,另一方面又给予适时的保护。

  对于孩子而言,自由的敌人就是“规矩”。在传统的教育思想和实践中,基本上将“成长”等同于“守规矩”。看看“标准”小孩杜米和阿妮卡就明白了 ——杜米从来不咬手指甲,妈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阿妮卡遇到不顺心的事也从来不吵闹,她熨过的连衣裙总是平平展展。林格伦深知童年所要面对的“压 迫”,无论是以爱的名义,还是以教育的名义,“规矩”紧紧捆绑住儿童的手脚和心灵,使之僵化,限制自由和想象力,成为虚假而令人生厌的繁文缛节,对儿童而 言,这一过程是天性的被压制和扭曲。热爱自由的林格伦质疑了这些看似文明、实则野蛮的规矩,反思了现代文明发展历程中偏离人的本性和生命内在活力的陈规陋 习。“文明设下太多规则,我要全力去改写。”这是美国喜剧演员比尔·科斯比的自白,用来概括《长袜子皮皮》和《小飞人卡尔松》再合适不过了。

  林格伦之前,似乎还没有哪位作家能如此具有突破性的给予儿童成长的自由:9岁的皮皮独自生活在一所大房子里,自己照料自己,拥有数不完的金币, 可以倒着走路,可以穿着鞋子睡觉,可以把衣服湿透,可以捉弄警察,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可以骑马上学,可以不会算术,甚至可以谎话连篇……经常被大人呵斥的 “不可以”,统统被皮皮推翻在地,她的特立独行颠覆了北欧小镇的生活。“难道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国家吗?”皮皮经常这样反问那些质疑的声音。陈规陋 习、伪善、谎言和恃强凌弱在不同的时代变幻着不同的面孔,一直会充斥在生活中,绑缚着成人以及孩子,时间久了,便成了“应当如此”,正因为如此,皮皮没有 边界的奇思妙想和自由生活才如此具有冲击力。

  如果说皮皮还仅仅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翻天覆地,象征的是富有想象力的、不受拘束的、童年力量,稍后诞生的卡尔松就有些顽劣了:这个住在小弟家屋顶 上、可以飞起来的“胖叔叔”,懒惰、贪吃、蛮横、吹牛,他毫无愧疚地把小弟家搞得状况百出。每当小弟担心妈妈会勃然大怒的时候,他总是说“她大可不必为这 桩小事自寻烦恼”。这看似是无理狡辩,但何尝不是林格伦对成人的衷心劝慰呢:我们对孩子的爱,必须要包含对他的全部理解和接纳。卡尔松实际上象征着儿童好 奇心、探索性、占有欲、缺乏控制和无力感的真实状态,是每个小孩在父母心目中都会有的麻烦的一面。小弟对卡尔松的喜爱,其实是对内心深处被压抑的童年天性 的认同。

  孩子在林格伦的作品中获得的是“释放”,成人要学习的则是“理解”——理解生命内在生机勃勃的、健康向上的、自由无拘的力量,以及这种力量显示 出的不安分、破坏性与丰富性,只需给这天性以宽容和保护,它必然会显现出自身的光华。埃米尔便是这光华的显现,尽管整个地区的人们都认为他是“刺儿头”, 但是他的妈妈坚信他能成为“伟大的人物”,最终,他成为一位有担当的男子汉。《淘气包埃米尔》是一幅充满世俗气息的农庄生活图景,它让人看到林格伦不仅长 于幻想,在凡常的生活中,她依旧能给孩子创造出难以预料的生活喜剧,每个人,无论身份、性格、年龄,都在其中展现出滑稽可爱的一面,而这喜剧的动力源正是 埃米尔的一颗童心。

  在顽童的面孔之下,皮皮和卡尔松身上有成人的影子。对身边的孩子而言,他们其实还是一个陪伴者、引领者,让孩子们尽情地享用童年。我甚至觉得, 皮皮和卡尔松的使命或许不在于成为他们自己,而是一个“伙伴”,来解救并且陪伴、保护普通小孩被压抑的童年,帮助他们剥除身上的硬壳,展露纯真活泼的童 真。皮皮的很多游戏、谎言其实是为了让杜米和阿妮卡快乐。她所费的心思,一方面让孩子们玩的时候放松、没有负担;另一方面,又要洞察大人的底线在哪里,安 抚他们的担忧。而卡尔松的胡闹,不过是为了“找点乐子”,其实正是小弟所渴望又不敢去逾越的。在故事最后,皮皮和卡尔松实际上都与成人达成了和解,是童心 的力量、蓬勃的生命之美说服了成人,也是大人们意识到在护佑孩子这一面,他们与皮皮、卡尔松是一致的。

  “如果我们不那么渺小和孤单”

  虽然知名度不如《长袜子皮皮》和《小飞人卡尔松》,但如果忽略了《米欧,我的米欧》,无论如何都不是完整的林格伦。在这部作品中,林格伦显示出 她是一个现代童话的创造者,同时又极为熟悉民间童话的要素;她善于营造欢乐,敏锐地体察孩子内心的孤独,同时笔墨沉郁、诗意、耐人回味。

  《米欧,我的米欧》创作于1954年,是一部以儿童的孤独和成长为主题的寓言式作品。男孩布赛是弃儿,在养父母家里过着冷漠压抑的生活。然而他 真实的身份是遥远之国负有千年使命的王子米欧,9岁时,使者将他接回遥远之国。他发现,伊甸园般的遥远之国深陷恐惧,只有自己能除掉骑士卡托,米欧和伙伴 丘姆-丘姆踏上除暴之路……林格伦的大部分作品是线性的故事发展,结构单纯,轻松幽默;而《米欧,我的米欧》则含蓄内敛,是她作品中少见的圆形的、多层次 的叙事。它生发于现代生活,又接通古老的童话传说,从空间到时间,从结构到意象,从主题到细节,都形成了多层次解读的可能性。

  似乎从未有人提及这部作品与“哈利·波特”有相似之处,但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是如此明显:孤儿-王子、传说-使命,它们的核心结构是相通的。即便不能说J.K。罗琳从《米欧,我的米欧》受到启发,起码也是相近文化催生了相似的灵感。

  和“哈利·波特”手法极为不同,《米欧,我的米欧》是一部诗意象征的童话。它将民间童话和欧洲史诗元素融合在一部表现儿童成长孤独的现代童话 中,在回环往复中将米欧推向他必然的使命。为完成这个使命,作家以反复的结构营造主人公的困境,每处困境又最终会出现奇迹,每当陷入困境,两个男孩会以相 同的句式诗意地、象征地表达他们的感受。

  “如果我们不是那么渺小和孤单就好了。”在艰难跋涉的途中,丘姆-丘姆经常会流露出这样的无助感,这也是解读这部童话的一句密语。之所以说林格 伦是真正懂得孩子的作家,就在于她还深刻体察到童年内在的忧伤和孤独。孤儿以及在家庭中受到漠视的孩子会更加强烈地体验到这种孤独感,他们不得不独自长 大,以孩童的渺小和孤单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林格伦细腻地反复呈现两个男孩的弱小、孤独和恐惧,将艰巨的使命与儿童的羸弱形成强烈对照,凸显成长的必然与宿 命。

  在《长袜子皮皮》《小飞人卡尔松》《淘气包埃米尔》和《狮心兄弟》等作品中,也会流露出孤独感和委屈,比如皮皮经常替自己解围的话:“一个小孩 子,她的妈妈是天使,爸爸是黑人国王,而她自己则漂流在大海上,你怎么要求她总是讲真话呢?”连杜米和阿妮卡也偶尔能感觉到皮皮的孤独:“冬天树叶都掉光 了,他们可以一直看到皮皮的厨房里。皮皮双手抱着头坐在饭桌旁边,她的眼睛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盯着面前一支火焰不断跳动的小蜡烛。‘她……看上去孤零零 的,’阿妮卡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噢,杜米,这会儿要是早晨的话,我们立即就去她那里。’”父母不详的卡尔松也会假装生病,要求小弟像细心的母亲那样照 顾他。这是林格伦对深陷孤独的孩子的理解与安慰。

  在林格伦和她的作品面前,大多言说都会显得苍白、笨拙,你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穷尽作品的妙处,既无法抵达作品的深度,又要提防把简单的事情说复杂了,要去剖开这简洁里的丰富,会显得那么饶舌——我简直能够听见皮皮那不屑的嗤笑:瞧,这些无药可救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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