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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迪亚诺的巴黎情结(姜海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15日13:4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姜海佳

  尽管莫迪亚诺获得的法国及欧洲文学奖近乎等身,他在法国文学界的知名度也丝毫不亚于200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另一位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但时隔仅6年,诺奖又颁给法国作家还是颇有些令人意外。

  与喜爱冒险的勒克莱齐奥远眺非洲和美洲的视角不同,保守而有些孤僻的莫迪亚诺钟爱的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巴黎——一个刘瑜称之为“全世界人民的故乡”的地方。当然,全世界人民不可能都回到这个精神的家园,幸运的莫迪亚诺却与他的家园耳鬓厮磨,惘然忘我。他流连于它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穿过塞纳河上的每一座桥,坐着地铁来到令他沉醉的每一间咖啡馆,驻足于每一个广场,静静地猜想过往的每一个人身上的谜。在一次采访中他坦承,巴黎每天都有无数无名的人相互擦肩而过,常常引起他的浮想联翩,于是产生了让那些隐没在匿名状态下的面孔和行为都浮出水面的欲望。

  他对巴黎的这份眷恋和执迷,无疑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莫迪亚诺出生于二战刚结束的巴黎郊区,他的犹太父亲在占领时期为求得庇护竟偷偷与盖世太保勾结,战争结束后仍继续从事黑市交易,而巴黎正是他罪恶行径的舞台。父亲的神秘行踪总是勾起莫迪亚诺追寻父亲和揭开秘密的欲望,于是我们看到“抗战三部曲”中的主人公们在巴黎寻找,在巴黎挣扎,最后在巴黎迷失。《星形广场》中犹太青年拉法埃尔·施勒米罗维茨在被占领的巴黎城内为了获得合法身份而沦为法奸,拥有令法国人骄傲的凯旋门的星形广场也沦落为各种疯狂活动的集中地。同时为盖世太保和抵抗组织效力的双重间谍特鲁巴杜尔(在盖世太保这边的名字)——也叫朗巴勒公主(在抵抗组织中的代号)——在《夜巡》中竭力周旋于巴黎的两方阵营之间,不堪肉体的奔波和心灵的分裂,最终走上绝路。追寻父亲的身份和行踪则成为《环城大道》主人公的梦魇,他在巴黎十年不懈寻找父亲,最后虽然找到了父亲,也隐约了解到父亲的犹太身份,但对父亲的奇怪举止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用“父债子还”来解释莫迪亚诺精神上的负罪感,丝毫不为过。父亲做的孽,如梦魇一般萦绕在莫迪亚诺心头,久久挥之不去。他选择通过写作来进行心灵的救赎,无疑他成功了,而且应了张爱玲的那句“出名要趁早”,他22岁创作、23岁发表的处女作《星形广场》,甫一出版便获得了法国当年(1968年)的两个文学奖。

  显然,创作上的成功减轻了莫迪亚诺的负罪感,使他如释重负。渐渐地,他走出了阴影,二战也不再是他作品中的惟一叙事背景,不过他对巴黎的钟情丝毫未减。在他后来的大部分作品中,除去少数的几个例外,他的主要叙事空间依然没有离开巴黎。

  莫迪亚诺的父母都是为了生存在巴黎打拼的异乡人,与他们不同的是,莫迪亚诺出生在巴黎,对巴黎自然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然而父母之间的关系日渐恶化,他们也都想逃避对莫迪亚诺和他弟弟(10岁时夭亡)的抚养责任,于是让他长期在寄宿学校里生活,或者把他寄养在亲戚朋友家。他的心灵如同无根的野草,在巴黎找不到可以安心的归宿,始终处于漂泊状态。巴黎的两面性——既包容各色人等,又对他们不闻不问——使得匿名与孤独成为这里的生活常态。莫迪亚诺和他笔下的人物一样,不过是想得到这个城市的物质化认可罢了。于是,我们不难发现,他对巴黎的感情是矛盾纠结的:对其中某些区域无比痴迷、依恋,却对另一些地带极其排斥,设法躲避。而这种矛盾的情绪都从他笔下的人物身上流淌出来。

  《夜半撞车》中,“我一直对巴黎的秘密非常敏感”。“我”的父亲选择与“我”见面的咖啡馆,渐渐从富庶、物质化、发达的右岸,转移到思想激进、物质贫瘠的左岸。同时变化的还有父亲愈发破旧的衣着、日渐暗淡的神色。困顿中的父亲,还有那个在左岸咖啡馆里宣扬先锋思想的哲学博士,都引起了“我”的某种麻木和对左岸的排斥情绪。这种麻木一旦在“我”过了塞纳河回到右岸时便化为乌有,对“我”而言,右岸是实的,让“我”有一种“把脚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的感觉。

  在“我”遭遇车祸的那晚,巴黎的神秘感再次打动了“我”。“我”从未见过如此深邃的宁静,似乎预示着什么东西——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这一静一动令巴黎的神秘色彩更加浓厚,也让“我”从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过来,使“我”对此前的人生做一番思考。

  对于我们而言,巴黎的神秘感还隐藏在小说中出现的每一个街道名每一个门牌号里。《暗店街》里的罗兰按图索骥寻找的一个个地址和人名,对于一个想在“一片朦胧”中重绘自己人生的失忆侦探而言,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多拉·布慧德》中的“我”在寻访多拉出生和居住的地点以及她读书的修道院时,竟然发现自己曾经的人生轨迹常常与多拉相互交错,神秘色彩越发浓厚;在《青春咖啡馆》中,露姬和罗兰甚至躲进巴黎的一些神秘的“中性区”,这些地方因人迹罕至而给人以安全的错觉,却如同黑洞一般能让一切遁入无形。

  “我觉得奇怪的是,”莫迪亚诺在一次采访中提道,“在五区、蒙马特、十四或十五区的某些地带,我们会遇到一些几十年前就见过、从来没挪过窝的人,他们跟从前一样年轻,外表也一样。”同样的神秘事件也被移植到《地平线》中,当博斯曼斯40年后在巴黎的某个他不认识的公园,见到一个酷似玛格丽特的年轻女子时,坚信自己和玛格丽特是进入了科幻小说里描绘的两条时光通道,呼唤她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不可能认出他来。

  巴黎的每条街道都有莫迪亚诺的足迹,他脚下的巴黎总是有着探寻不完的秘密,他笔下的巴黎对我们则散发着持久而神奇的魅力。

  记得多年前读过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那是一次愉快的阅读体验。巴黎的人文古迹以及巴黎之所以成为巴黎的历史与文化,都在作者流畅明快的文字中跃然纸上,城市与文字的关系就这样悄然建立。其实,阅读莫迪亚诺的小说,也是跟随作者寻访巴黎的一次有趣体验,如果你手边有一张详细的巴黎地图,在和小说里的人物一起“调查”、“追踪”的同时,作者构建起来的“个人记忆中的神秘巴黎”也会在你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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