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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礼花三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03日00:00 来源:天津日报 肖复兴

  一

  小时候,总觉得过国庆节一定要看礼花,礼花就像大年三十儿的饺子一样,是国庆节的象征。那时候,我家住在北京前门外,紧靠着前门楼子,没有现在前三门那一片楼房,站在我家的房顶上,一眼就可以看见天安门广场。那时候,国庆节放礼花,还是用大炮放,好几门大炮就排在广场上,大约要等到晚上八点以后,就听见大炮轰轰一响,第一拨礼花腾空而起,像无数的孔雀开屏,把夜空一下子点染得五彩斑斓,然后像倒垂的莲花,从天空下起一阵彩色的雨。那时候,感觉礼花就绽放在我的头顶,常常和小伙伴们踩得房顶上的鱼鳞瓦咯吱吱响,大呼小叫,惹得大人们指着我们骂。

  上中学的时候,国庆节多了一个节目,就是要到天安门广场上跳集体舞。离国庆节还老远,就要开始练舞。我们学校是男校,要和女校的同学配对儿一起练习。男同学站外圈,女同学站里圈,一曲之后,里圈的女同学上前一步,后面的另一个女同学上来,一场练习下来,走马灯一样换好多个女舞伴。高一那一年的国庆节,是新中国成立15周年,晚上,在天安门广场上跳集体舞,换上来一位女同学,相互一看,都禁不住叫了起来,原来是小学同学,分别将近四年,竟然在这里见面,忍不住边跳边聊,礼花在我们的头顶绽放,映照着她那青春的脸庞,那一曲舞曲显得格外短,那一晚的集体舞,总盼着她能够再换上来。

  我们就此联系上了,高中三年里,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每逢星期天,她都会到我家来,一聊聊到黄昏时分,我送她回家,一直送到前门22路公共汽车站。说来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可笑,一直到上高三,就是在这个22路公共汽车站,她伸出手来和我握手,祝福我们都能考上一个好大学,那竟然是我们认识以来唯一的一次握手。

  高三毕业那一年,赶上了“文革”,我们都去了北大荒,却人分两地,音讯杳无。我们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14年后的1980年,她考上了哈军工,要到上海实习,从哈尔滨到北京回家看看,竟然给我打通了电话,相约一定见个面。正是国庆节前夕,她说就国庆节晚上在前门的22路公共汽车站吧,那里好找,晚上还可以一起看看礼花。意外的相逢,让我们都分外惊喜,那一晚在我们头顶绽放的礼花格外灿烂,让我总能想起,仿佛昨天。

  二

  1968年的夏天,我去北大荒。国庆节歇工,那天清早,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让我很是惊奇。在北京,国庆节那一天顶多会加一件毛衣,天空中,只有礼花,绝不会有雪花的呀。

  那时候,我刚离开家两个多月,想家,这一天的晚上,该是上房顶看礼花绽放。而在这里,天远地远,仿佛到了天之外,哪里有一点过节热闹的影子,更别说会有礼花开满夜空了。

  这时候,生产队开“铁牛”(学名叫尤特28,是一种轮胎式拖拉机)的老董,正在发动他的宝贝,我们问他国庆节不休息,这是要到哪儿去?他说到富锦给大家采购东西,晚上队上会餐好吃!我和伙伴们想去富锦买礼花,就爬上了他的“铁牛”的后车斗。

  老董是复员军人,和我们知青关系很好,拉着我们往富锦跑,雪花沾衣即化,铺在路上,却已经霜一样白皑皑一片了。这样雪白的国庆节,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富锦是离我们最近的县城,大约有近一百里地的样子,“铁牛”跑了小半天才跑到。谁知好多家商店过节都休息,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门的,老董进去买东西,我和伙伴们着急买礼花,到处转悠,终于看到卖烟花炮竹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买了一大堆,跟着老董轰隆隆地跑回队里。

  那一晚,队上杀了一头猪,满锅的杀猪菜饱餐一顿,酒酣耳热过后,重要的节目就是放“花”了。全队的人都围到了场院上,等着我们放花。那一大堆礼花,大概是一路下雪受潮,怎么也点不着,急得我们一头汗。老董大声喊着小心,跑过来替我们点燃。当那礼花终于腾空而起绽放开来,大家都欢叫了起来。尽管,那些礼花都很简单,只是在天上翻了一个跟头就下来了,远赶不上北京天安门的礼花绚丽,但在细碎的雪花映衬下,和北京的不一样呢。不一样,就在于它们像是沾上了雪花一样,湿润而晶莹。

  36年之后,2004年,我重返北大荒,又回到队上,那曾经伴着雪花燃放礼花的场院已经不在了,盖起了一排砖房,成为宽敞的队部。今年夏天,我的伙伴有回北大荒的,发来短信告诉我,不光队部不在了,队上所有的房子都不在了,人们都搬到了场部的楼房里了。心想,国庆节再放花,得到场部了。不过,买礼花不用再跑那么远到富锦了,现在场部就跟小县城一样,买什么东西都应有尽有。

  三

  去年的国庆节,我是在美国过的。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国庆节都要放礼花的,美国的国庆节也不例外,只是在美国过我们的国庆节,像是倒上一杯酒自饮自乐,美国人顾不上我们,所谓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家的节日自家爱。更何况,我所居住的是一个只有六万多人口的小城,居住在这里的中国人不多。

  毕竟是我们自己的节日,得我们自己操心。国庆节,怎么也得要放花。好在这里买礼花很方便,而且比在中国买便宜,尽管全都是来自中国的产品。国庆节晚上,自家人饮一杯酒庆祝之后,抱着一抱礼花,带着孩子走出房门,准备放花。四周静悄悄,本来这个社区的人就少,白天都清静,这时候更是万籁俱寂。路灯幽暗,街邻屋里的灯光蒙眬,让夜色也显幽深。星光不多,上弦月一弯,墨染一样的夜空,倒成为了礼花登场的最好舞台。尽管买的礼花远没有天安门广场上的礼花那样大气磅礴,瞬间占据整个夜空,却也让夜空多了几分别样的风姿,礼花绽放本身显得特别的明亮灿烂。

  就在我们的几个礼花刚刚绽放完,就看见邻居家的房门开了,夜色中穿过草坪,匆匆地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直走到我们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圆筒般的东西,笑吟吟地递给我们。原来是一枚硕大的礼花,他说是过美国国庆节时没有放完的礼花,看见我们正在放“花”,就赶紧找了出来,让我们一起放。他是个英国人,太太是美国人,结婚之后来到了这里。他知道那天是我们中国的国庆节。 我们谢过他,他站在我们的旁边,看我们点燃他拿来的那枚硕大的礼花,那枚礼花蹿天猴儿一样飞上天空,先是一声礼炮一样的巨响,然后伞一样地打开,垂下金丝菊一样的花瓣,如雨而下。大家都叫了起来。他的这枚礼花,给这个异乡的国庆节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今年的国庆节又要到了,我仍然在美国这座小城。我们买了好多礼花,准备在国庆节的晚上燃放。不知道这位好心而热心的英国人,还能不能再为我们增添一枚别样的礼花?不是我贪心,是我喜欢那种感觉。

2014年9月19日写于布鲁明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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