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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宏:那些远去的身影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24日14:5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德宏

  回想起来,“文革”前、包括在大学中文系读书期间,虽然读了不少文学名著,但仍是一个文学青年,充其量也只能算文学发烧友,对作家及作家协会像仰望星空一样,感到神秘、神奇而又遥不可及。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因几篇不像样子的评论文章,被甘肃文联的领导错爱,调进了草创时期的文艺理论刊物《当代文艺思潮》,加入了“文学从业人员”(王蒙语)行列,并因此结识了许多文学名家、大家,其中包括曾在《文艺报》担任领导职务的张光年、冯牧、唐达成。通过他们,原本有些缥缈的文学界在我的心中变得具体、真实、可感、可亲。

  1991年8月8日至19日,中国作家访问团从兰州出发,沿古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前往敦煌参观访问。张光年亦在团中。作为东道主我全程陪同,有了与这位大诗人、老革命可遇不可求的十数日朝夕相处。

  张光年为人低调,对人平和友善,在作协机关甚至在全国文学界,从不让人称他的官衔,上上下下一律叫他光年,在会议等正规场合顶多在光年之后加上“同志”二字算是尊重。我第一次见光年是接站,因不懂“规矩”叫了一声“张老”,立刻被他严肃地制止。我的脸涨得通红。光年见状,立即补充了一句:“我还年轻,同巴老相比,我还是小伙子呢!”他的幽默引起哄堂大笑,也化解了我的尴尬。

  上世纪的90年代初,兰州的旅游基础设施还比较落后,特别是夏季,宾馆非常紧张,我们提前一个月联系,想把作家访问团安排在省委所属的宁卧庄宾馆未成,后经省委办公厅协调,考虑到光年的资历、职务及影响,只安排一套间给光年,其他团员只好安排在条件一般的农垦宾馆。接站时说明情况,立马遭到光年的拒绝。他说:“我是作家访问团的一员,怎么能脱离大伙单独住呢?”我急忙解释:“农垦宾馆没有套间。”“没有套间就住标间。”光年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还好,农恳宾馆了解情况后,从别人预订的套间中调剂出一套,解决了燃眉之急。

  在赴敦煌的行程中,每有题辞赠诗,光年总在落款的“中国作家访问团”之后“张光年”之前加上“随团”二字。许多朋友大惑不解,问我何故?我将我的理解告诉他们:光年是在中国作家访问团名单确定之后才提出要参加的,故自视为非正式成员。“随团”二字既记录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掌故,又彰显着他为人的谦虚低调。尽管如此,由于他的资历、职位、成就与影响,更主要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在团内受到大家的尊崇与拥戴,在沿途受到知情者的厚爱与追捧,所到地、巿及国有大型企业,领导班子集体出席欢迎会,为的是一睹《黄河大合唱》词作者的风釆。

  我与冯牧的交往,由少而多而繁,由浅而深而亲密,以至于发展为亦师亦友的忘年交,首先得益于吴坚、程士荣、武玉笑、杨文林、谢昌余这些老领导,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老延安”,有的还是冯牧的“鲁艺”同学,由于他们与冯牧关系密切,交往频繁,才把我这个“小字辈”人物带到了冯牧面前。其次,更重要的因素或者说是纽带,是我供职的文艺理论刊物《当代文艺思潮》。

  《当代文艺思潮》是全国第一家省级文艺理论刊物,伴随着新时期思想解放的大潮应运而生。《当代文艺思潮》实际上是从《飞天》分蘖而出,紧锣密鼓的筹备期是1981年,冯牧正在甘肃“养病”,谢昌余、杨文林等甘肃省作协领导,多次向冯牧谈及创办新的文艺理论刊物的设想,获得了他的支持与指导。实际上,《当代文艺思潮》在创办的过程中已经融入了冯牧的认知、经验、思想及智慧。而冯牧对《当代文艺思潮》的支持与关爱,更多地表现在他的实际行动上。创刊号1982年1期就刊出了冯牧的重头文章《关于理论批评和文艺研究的一些随想》。这篇文章是1981年9月16日在兰州一个座谈会上的发言摘要,而这个座谈会实际上又是《当代文艺思潮》筹备创刊的通报会及全省文艺队伍的动员会、约稿会。因此,我们一直把冯牧的这篇文章当作他对刊物的期望与要求。再者,从时间上也可以看出冯牧与甘肃的情感之深厚——8月2日刚刚结束数月的“养病”从兰州返京,时隔一个多月的9月16日,又行色匆匆地为一个座谈会往返奔波。以文章支持刊物,不辞辛劳地参加活动,冯牧对《当代文艺思潮》可以说关爱有加,有求必应。

  1984年6月我从偏处西北一隅的兰州到北京约稿,第一次见到唐达成。当时《当代文艺思潮》因刊载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而陷入“现代派风波”的旋涡。在此背景下,编辑部策划出一期国庆35周年特大专号,配合形势,亦证明自己。为此,编辑部为我开了长长的约稿名单:荒煤、冯牧、洁泯、唐达成、阎纲、顾骧等评论家,王蒙、李国文、刘心武、梁晓声等作家。这些都是叱咤文坛的风云人物,能见到他们吗?他们会应约写稿吗?我心中无底,甚感惶恐。可我的担心与疑虑,皆因见到唐达成而烟消云散了——他不仅一口应承写稿,而且当他得知我与要约稿的大多数评论家、作家并不熟悉后,帮我一一进行了电话联系,为我顺利完成任务帮了大忙。我不敢妄言通过这次短暂的接触了解了唐达成,但他的诚挚、热情、友善,他的乐于助人及宽厚如兄长般的风范,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之后不久,唐达成担任了中国作协的主要领导职务,担子重了,地位变了,工作自然更加繁忙,但诚挚友善平等待人一点也没变,不论在何种场合见面,总是主动打招呼,询问刊物的情况,问候文友安好。有几次唐达成来兰州,我退避三舍,佯装不知。说得堂皇一点,是遵守纪律,谨守本分;说得坦率、直白一些,是保持知识分子的一点清高与尊严,以避攀附之嫌。而我的这种“小肚鸡肠”似乎也为唐达成洞察,所以他每来兰州总托人带话,告诉我所住宾馆及房间,希望见见面,聊聊天。1986年夏天的某日,又接到了唐达成的“带话”,约我晚饭后前往他下榻的宾馆见面。我如约而至。束沛德亦在。他们似乎是在西宁参加了一个什么会,返程路过兰州,稍作停留。达成说,今晚(甘肃)文联、作协领导请吃饭,饭前写字,趁机给我、谢昌余及《当代文艺思潮》各写了一幅。说着,他将墨迹已干墨香尚浓的三幅宣纸展开,让我及束沛德欣赏。给我的横批是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给谢昌余的条幅是陈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而给《当代文艺思潮》的条幅则是“海阔天空开拓浪,高瞻远瞩改革魂”。这题词赠诗,如在平时,至多只能算作文人之间的酬酢,而放在当时错综复杂的语境下,便陡然增加了它的意涵。

  论年龄张光年长我30岁,冯牧长我20多岁,唐达成长我14岁,按国人的传统算法10年为一代,我与他们中间隔着一代至数代,可他们从未把我当小字辈看待;在长期的通信中,张光年、冯牧称我“德宏同志”,我感到亲切、温暖、庄重,甚至暗暗地有种自豪,惟有唐达成称我为“兄”令我惶恐。

  1995年夏,我的文艺评论自选集《文艺观潮》编成,准备出版,何人作序,颇费周章。1990年秋,冯牧在敦煌发生车祸,我去处理善后并接冯牧回兰州休养,谈及出书事,冯牧主动表示,编成打个招呼,他愿为之作序。此时冯牧正病重住院,旧事重提,不仅不合时宜,简直就是罪过。求助于光年同志,迟迟得不到回音——事后得知,他根本未收到我的信。不得已,只好给达成写信求助。我的信是7月15日发出的,8月3日达成就寄来了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序文。序文的第一句话就称我为兄——“德宏兄的评论自选集要出版了”,令我如坐针毡,愧不敢当。我立马回信要求把“兄”字改掉,并强调如若不改,将“折煞我的阳寿”。很快收到了达成的回信,他说:“序中称兄是文友应有的称谓,通常也都如此,你不必过意不去,如改变称呼,一来不亲切,二来也有居高临下之嫌,所以我以为不改为妥。”

  什么是光荣传统?光荣传统就是优良作风的薪火传承。当年,走进北京东城区沙滩北街2号那因陋就简的抗震棚,时常看到张光年、冯牧、唐达成和蔼可亲的笑容;而今,跨进《文艺报》的办公大楼,仍然享受着文字的温暖与温馨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张光年、冯牧、唐达成那些远去的可亲可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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