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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玫:雨季开始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9日10:09 来源:解放日报 赵玫

  我久久无语,仿佛依旧置身于苍茫的草原。美丽的夕阳,青翠的草场,艾平用身心谱就的,是牧人在天地间唱响的悠远长歌。

  那之前,我们已在艾平的导引下,看到了梦寐以求的景色。当时,甚至刚上汽车还不认识她。是的,怎么会那么久才与她相遇?不过,幸运的是,在认识了她的同时,也就拥有了这本《呼伦贝尔之殇》。

  在某种意义上,认识了艾平,就等于认识了草原。抑或,我到草原,就是为寻找她来的。从此一行人像家人般坐在流动的房子里,看窗外变幻的风光。一路上,与高亢的蒙古民歌相伴,你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听到蓝天白云下的风声。然后是她娓娓道来的呼伦贝尔,唏嘘间那些哀婉而悲怆的草原故事。

  行旅中,有她在,便有了某种求知的欲望。在润物细无声中,一点点认识了这方惊艳而陌生的所在。原以为走近草原,就等于来到天边,会自然懂得那些没有歌词的长调有着怎样的涵意。后来才知道,我们看到的其实只是皮毛,并不知道起伏的山峦,壮阔的草场,遍地的牛羊,以及盛开的萨日朗花……到底意味了什么?

  是的,艾平总是激情满怀地讲述着,总是想让我们更多地了解她生命中的呼伦贝尔。她告诉我们,呼伦湖浩瀚的水面岸边,到处闪烁着玛瑙的光泽;贝尔湖怎样告别了漫长的枯水期,在雨季后突然变得浩淼了起来; 额尔古纳河的湿地,栖息了上百种美丽的候鸟; 而苍茫的白桦林,会为所有有情有趣的人留下难忘的时光。

  其实我并不是要说这些,而是要说她送给我的这部厚厚的《呼伦贝尔之殇》,是装帧极为精美的一部关于呼伦贝尔的沉沉记忆和深情叙说。将写满了草原故事和歌谣的书捧在手里,才知道我们在草原上的那些浮光掠影,是根本不能和艾平“殇”的吟唱同日而语的。

  读她的书,才知道这个平和的女子原本深藏不露。温和的话语,委婉的亲近,仿佛某位早有深交的友人。是的,因为亲近,才决意要读她的书。而她的书,就像草原流淌的风,浸润着你的灵魂,让你折服于长久向往而终于身临其境的天高地阔。

  是的,她就是草原的女儿。她生于斯,长于斯,了然这片土地的悲欢离合。

  于是,我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书中的每一个句子。

  而将这些句子的语义连接起来,就像我们这一路走来,随处欣赏到的舞蹈和长调。无论是专业演员,还是即兴表演的群众,只要他属于草原之子,一旦起舞,便无不具有骏马飞驰的激越与雄鹰盘旋的潇洒;而一旦亮开歌喉,便有如来自远古的幽深与天籁的空灵。她的书,又像是马背上的牧人,背负着一个个美丽而又悲伤的童话。

  她以独特的视角,选择了一种既在局外、又深入其中的幻化般的写法,毫无保留地将她真实又明丽、甚而无奈又伤痛的愿望表现了出来。那种是我非我、是他非他的感觉,在传奇与现实之间,建立了一条极为完美的通道。就像是,一针一线地,绵密地、用草原上的玛瑙石,连缀起了所有内心的表达。

  于是她给了我们一个完全不同的隽永无比的述说人间现实与永恒的世界。无论是迥异的视角,叙述的风格,都充满了一种只属于草原的节奏。而她的人物,鲜活,灵动,甚至诗一般地,能让你过目难忘。而她,这个从小在草原上奔跑的女孩,所以能如此传神地写出她心灵的感受,完完全全是因了草原的恩惠。

  如此,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以虚实之间的巧妙编织,建构了属于她自己的风格。仿佛幻境一般地,再造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她并且不停地变换着角色,为故事中的主人翁代言,或者她就是故事的主角。她一会儿成为巴特尔,一会儿成为额嬷格,在她笔下的草原舞台上,淋漓尽致地上演出他们的人生春秋。

  然后是她所特有的语言。那是唯有草原的女儿才会有的述说,换言之,那是没有真正亲近过草原的人写不出来的文字。她的语言,是不着痕迹的那种美,美到荼蘼的那般灿烂,就像是抛洒在草原上的一片片珍珠,闪着毫无装饰的质朴。显然,那种歌谣般的语汇,是她与生俱来,更是草原的赋予。

  你听,“我就像母马肚子里的小马驹,每天聆听着星星的声音和大地的心跳,慢慢长大”。你听,“蒙古人认为风走过的山风像温暖的母体一般圣洁,那是他们用尽一生寻找到的原乡”。你听,“那草原从森林开始,沿着弯弯曲曲的河流铺向骏马永远跑不到的天边。这就是传说中的呼伦贝尔,一片草尖上挂满珍珠的沃土,一个长生天下万物葳蕤的梦境”。你听,“云的足尖,在哈达上弹奏没有声响的舞蹈。额吉就是草原的一个细节。她站在那里,那么纤小,像百草中的一株,她身上芍药般的明艳已经枯萎,那无声的花叶,一瓣瓣飘落,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再听,“风把遍野的草变成了海浪,马拉沁的呼吸从旷野中跳出,像一束金色的光芒穿过风速,和马亲吻”。最后,那“‘吱吱呀呀’的勒勒车轮子,碾落无数青草,把岁月搓成一条羊肠小路,牧人信由疲惫的红马驮着苍茫的心绪,无始无终的流浪,长长的套马杆坠在手上,掠过九曲十八弯的莫日格勒河,浪花一闪,铅云般的畜群追逐而来……原始游牧是没有终极的漂泊,地广人稀,命运多舛,牧歌因此像草原一样辽远,充满了渴望和忧伤……”

  听吧,这就是艾平的语言,美得像云端上的声音。没有固定的节拍,音域宽广悠长,节奏自由到放任的程度。那是草原上谁都能听懂的语言,那是沁着天地气息的草香和歌唱。而这歌唱,你似乎可以辨识出儿歌、颂歌、情歌、牧歌,亦有思乡的歌谣……所以,她就是那饱经风霜的长调歌手,辽远而高亢地,用属于她自己特有的情感和方式,为我们创作了一部储量丰厚的富矿般的关于呼伦贝尔的百科全书。

  是的,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层语气,每一种意象,甚至每一声叹息,我觉得自己都读懂了。我也相信,凡是有心手不释卷的人,都会读懂的。

  然后,将她的书,郑重地合上。

  记住了赫尔洪德,黑天鹅栖息的湖泊。那是她书中的最后一行字:然后,雨季开始了。

  那将是又一轮丰沛的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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