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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崖:井眼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03日09:20 来源:人民日报 李丹崖

  村庄里的那眼井是谁打下的,恐怕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人们只知道用一根绳子拴着铁皮桶、木桶、塑料桶、陶罐等容器扔进老井的心窝,然后,掏出一泓清冽的井水来,明亮一片,闪着天宇上方投下来的粼光。

  皖北平原很少有石头,即便是有,也多给用在了大件器物身上,比如石磙、石磨、碾子等,还有,就是做成了井台,井台上一根根绳索的印记刻下了时光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少代人从老井里取水烧饭,填饱肚子,一代代繁衍生息下去。

  从远古到现今,一点点梳理村庄的印记,斯人远去,老井却留了下来,且愈发深邃清幽。

  乡下人每天拜会最多的乡村器物应该就是井了,淘米洗菜要去,洗衣冲澡要去,灌园浇菜要去,渴了要去,饿了要去,脏了要去,甚至就连衣冠不整了,不想去照镜子,也要去,探头看一眼老井,里面藏着的那面“水镜子”会让你全然探看自己的容貌衣冠。

  小时候,父母最怕的就是我们去井台,尤其怕我们伸着脖子朝里望,唯恐我们一不小心掉下去。但是,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们总喜欢趴在井台上朝里望,那蓝蓝的天宇,雪白的云朵,统统都能在井水里看到,什么物体经由井水一照,都变得色泽鲜艳、容颜洞明。难怪,就连村里的二憨子也喜欢趴在井台上望,他说,那里有他的爹娘。二憨子的爹娘走得早,全靠哥哥把他拉扯大,二憨子问哥哥,爹娘去了哪里,哥哥告诉他,去了天上。二憨子的眼睛不好,看不到天上的模样,但二憨子可以看到井水,通过井水,他看到了天空,也看到了飞鸟,甚至还看到了爹娘各坐在一只鸟背上,自由自在地飞。二憨子每每趴在井台上看的时候,乐呵呵地笑,像个孩子。

  其实,村子里的人都和二憨子一样,那口井就是我们的爹娘,濡养我们,陪伴我们走过风花雪月,流年四季。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压水井,这种开口极小、出水极其方便的取水工具。唯一的遗憾是,透过压水井看不到别样的天空,更看不到飞鸟。二憨子才不喜欢压水井,他还是喜欢去井台上趴着看。

  有了压水井,人们并没有忘记老井。因为,压水井跑水的时候,还是要到老井里打上一桶水来做引水。说也奇怪,压水井里的水总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完全不如老井里的水清冽甘甜。所以,上了年纪的人还总是喜欢到老井前去打水。后来,为了照顾这些老年人,有人在井台上架上了辘轳,取水就方便多了,也为老井增添了几许趣味,辘轳转动,老者取水,相比较压水井压水时近乎咳嗽的声音,要美妙得多。

  老井有灵,据村里的老辈人说,早些年,遇到了旱灾,河沟都干涸见底,唯独老井不枯,反倒涨了几分水。老子说,上善若水。其实,据说老子出生的时候,九龙井吐水,给他洗澡,所以,与其说上善若水,不如说“上善若井水”。

  还有一些老年人喜欢说,老井是坐地而成的缸,当年,女娲娘娘捏泥人的时候用的水,就是从缸里取的,后来,缸下陷,变成了老井,每个村落里都有了不枯的泉眼。

  是的,泉眼。老井可不就是村庄的明眸,它目睹着村庄的变迁,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也帮着村庄里的人洗去岁月的尘埃,洗去浮华,洗去伤痛,照见一个清晰的明天,一副喜悦的容颜。

  所以,就连村庄里的鸟雀也喜欢到井台上去站站。弯腰饮两口人们落在井台上的水,望一望井水里的一角天宇,也望一望自己,时不时得意地叫上几声,村庄也在这样的静谧里睡去,又醒来。井台上的青苔绿了,黄了,井台上的辘轳停了,又被风吹转了,咿咿呀呀,像村庄里孩子的私语。

  老井有魂。它是来自地心的窗口,爱幻想的我曾经一度怀疑老井是地心用来和天空通话的工具,也是用来与天空联络的一眼秋波,不信,有风无风的时候,你去看老井,都是波光粼粼的,脉脉含情。

  很佩服来自村庄里的那些人,时至今日,他们还喜欢在“井”字前面加上一个“眼”字——一眼井。

  他们也认同,老井是村庄深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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