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银：赵瑜和他的报告文学

　　1988年10月，我曾经写过一篇题为《站在隆起大山上的赵瑜》，其中就当时赵瑜的报告文学创作成绩表达了看法。如今，25年过去了，赵瑜的报告文学也同当年有了很多的发展改变。借陕西教育出版社出版《赵瑜文集》的机会，我乐意再系统地表达我对赵瑜及他报告文学的感受看法。

　　赵瑜的报告文学风景

　　在现今中国依然活跃的报告文学作家中，赵瑜似乎是个老资格的作家了。赵瑜的报告文学是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起步的。他虽然未能够赶上1977-78年那个伴随徐迟《哥德巴赫猜想》、刘宾雁《人妖之间》、黄宗英《大雁情》、理由《扬眉剑出鞘》等作品出现而生起的报告文学大潮，在中国的报告文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和个性魅力的开始时候，但是，这个报告文学的大潮和强势个性魅力的影响却是赵瑜报告文学的先声。正是这些作家作品在当时中国社会生活中的强烈影响，促使在山西长治市刚从体育运动生活步入文学创作的赵瑜感受到了报告文学的独特个性和力量。喜欢重视并进而实际地从事报告文学的创作。赵瑜的这种文学体裁的选择，在山西这个有深厚与宽阔的小说、诗歌创作传统的环境里，明显地带有特别性。赵瑜也是可以写散文、写小说，如在1983年时，就创作有《女人》、《雾中晨曦》和散文《重游老顶山》、《红的性格》等作品。但他后来却更多进行报告文学写作，这不能不说与当时中国报告文学的强势影响有某些内在的联系。人生和事业的选择，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力量给你冲击和诱引。而徐迟、刘宾雁、黄宗英、理由和他们的作品，就是引发很多人走近报告文学创作和推动后来中国报告文学兴盛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赵瑜在其文学活动开始不久，就在报告文学方面有所发挥，有《新形象的诞生——马朝亮的高度》、《中国的要害》这样一些作品出现。特别是《中国的要害》，当时尽管发表在长治文联的刊物《热流》1986年的第2期上，但是却因为作者赵瑜和这篇作品自身的新颖和分明个性立即引起人们的热切关注。伴随着《新华文摘》在1986年第4期上的全文转载，《中国的要害》的创新突破作用和现实社会价值意义进一步被人们发现和认同。这个作品，题材对象是太行山中因为公路设施落后，担负重要煤炭运输通道的地方经常发生严重堵塞，给司机师傅带来的人生艰辛和严重经济后果非常的惊人。这篇报告文学，比较早地将文学创作通过对现实社会问题的考察报告表现出来，其对社会的积极参与和思考及文学表达特点，明显地区别报告文学原来多是激情赞美或严厉批判状况之外，有积极参与现实社会问题发现和面对思考的新特点内容。再结合此前理由《倾斜的足球场》对1985年“5.19”中港足球赛之后骚乱事件的报告，这种特点很快被一些报告文学作家发现和跟进，由此，一种以全局的关照思考来发现报告现实社会问题，后来被称为“社会问题报告文学”的创作大潮迅速兴起开展起来了。所以，赵瑜在中国报告文学创作中的最初亮相，就有很个性的声音和表现，带有分明的创新超越特点。而这个报告文学写作的主观创新和实际表现，不期然地成为了又一个中国报告文学高潮的先声。

　　再之后，伴随着赵瑜《强国梦》、《兵败汉城》和《马家军调查》的陆续推出，赵瑜在面对中国现实体育体制和运动开展过程中，人们对体育的认识理解把握等方面的独特观察思考，立即就震撼全国，使人们有如茅塞顿开，柳暗花明之感。赵瑜对于现实中国官办体育体制和某些分明违背体育精神的举措，过分强调体育的功利作用等现象的追问和思考非常的勇敢个性。其震动影响至今依然存在。这体育报告文学“三部曲”，是赵瑜进一步被社会读者和文学认识理解接纳的重要基础。

　　赵瑜是同苏晓康、钱钢、贾鲁生、麦天枢、胡平、张胜友等一批作家掀起中国报告文学创作新高潮的作家之一。在其他作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淡出或减少了报告文学创作之后，赵瑜却始终没有放下报告文学创作的实际努力，而且创作成果连连。这期间，赵瑜虽然还陆续参与大型电视片如《内陆九三》、《大三峡》、《赵树理》和《人民代表申纪兰》等其它影视作品的写作编导活动，但像《革命百里洲》、《火车头的震荡》、《寻找巴金的黛莉》、《篮球的秘密》、《王家岭的诉说》(与人合作)《牺牲者》等很多报告文学作品的不断发表出版，依然每一次都会因为其特别的对象内容引起人们的关注。这些作品，无论是在数量还是社会影响方面，都使赵瑜的报告文学风景在不断的改变和扩展。赵瑜自写作报告文学以来，他的作品，先后荣获“中国潮全国报告文学征文奖”、“鲁迅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等多次全国性文学奖项，作品被各地报刊转载无数，有关赵瑜的采访、报道和研究无数。赵瑜也因为报告文学写作的突出贡献，被推选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兼山西省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主任。这些都足以说明赵瑜和他报告文学存在的作用和价值。

　　在现今的中国报告文学作家中，赵瑜是一种动向信号，是一种判定报告文学水准的标杆，也是一种人们认识感受报告文学的优选对象。所以，在多年来报告文学起伏曲折，褒奖毁损的经历发展过程中，赵瑜的报告文学创作，却一直在不断地改变和拓展的状态稳步推进。这样的现象，很给力中国的报告文学写作，也自然会使那些对报告文学前景表示无望和气馁的人们有一种冲击与鼓舞。赵瑜的作品使人们看到了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的广大包容气度和灵活的力量；让人们意识到她的可塑性和远未抵达的壮阔天地；看到她在表现过程中真实丰富的社会思想精神和情感道德内容厚重及长久的生命存在价值；感受到她在文学表达过程中艺术格局的多样和个性的魅力等。总之，如果说1985时的赵瑜还是一个站在隆起的报告文学大山上的新角色的话，那么，今天的赵瑜和他的报告文学，就是中国报告文学大山上的一座高峰，自有其威猛的形势和性格风采。

　　赵瑜报告文学的精魂

　　赵瑜的报告文学，从现今的题材范围来看，涉及的社会生活领域很多，历史、现实的题材对象都有。他是以最初的《强国梦》对中国的现实体育表现提出独立个性观察评判，后来又有《兵败汉城》和《马家军调查》的跟进，而被读者认识记忆和了解的；他此后有涉及到地域文化、铁路建设、突发矿难、文革浩劫、文坛轶事等不少真实社会人生内容的作品。但我们却不能说赵瑜是属于哪个题材领域的作家。作家的题材归属这种情形，在小说创作领域表现得很明显，这个作家的小说创作多在农村社会生活题材，那位作家小说创作多在军事战争题材领域等等。而报告文学作家，是在以全社会的生活事件为选择对象的，时常的选择并不一定固定在某一个特定的领域，而是取决于对象是否有接近观察理解表达的价值意义。即使像开创了航天科技领域生活写作的李鸣生，多在抗战历史生活中活动的邓贤等，也不可以简单地以某个题材领域归位定向。所以，不能将赵瑜看成一个体育题材报告文学作家。题材，对于像赵瑜这样成熟优秀的作家自然也有个选择的过程，但根本的还在于如何的观察认识和表达，以及他对题材对象把握表达到了什么程度。。

　　赵瑜的报告文学不以题材取胜，那么他何以成功。在我看来，赵瑜报告文学写作的成功，除过选择题材对象的用心之外，最主要的是他总有一种前沿观察和深刻准确把握评判对象的理性思想认识高度，正是这些精魂般的思想观念精神和评判结论，让他的作品具有强大的灵魂震慑力量。例如，在过去的多少年，文学写到中国的体育运动，就总是顽强拼搏，艰苦训练，勇夺金牌名次，为国争光等这些主题和内容。这些内容，自然不是完全没有合理的成分，体育运动有励志强体，有雄壮国家民族尊严豪情的作用等。可是，将这些内容过分的强调，极端地政治包装，浓厚地功利化要求，就让本来可能合理的成分变了味道。进而动摇和严重地排斥了体育最基本的健身强体属性，严重地脱离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甚至变成缺乏人性人道和情感内容的生理机械行为等。这样存在着严重偏失和矛盾的体育运动情形，在死板的体制控制和运作下，大量地花钱，畸形的延续，一直没有人意识到其弊端和缺失，或者说没有人勇于站出来指出这些矛盾和问题。这就使中国的体育改革进程落后于其它领域的步伐，多少年来还总是在原地上转圈圈，得不到健康有益的现代改变。表现体育运动生活的文学作品，主题单调，手法雷同，很少新颖的亮点和局面出现。

　　但是，到了1988年，《当代》第2期发表了赵瑜的报告文学《强国梦》，这个一直捂着的盖子，突然被赵瑜揭开。立即，人们就感到“别有洞天”，原来在本该纯洁健康，自由愉快运动的体育活动中，还有很多污垢性质的东西在依附着。我们的体育运动和管理，应当更加地接近广大的人民群众，有更加洁净和人性科学的运作过程。而不是完全不计成本地用经营“这个战略”，“那个工程”来搞形象政绩工程，把广大民众的体育权利和利益剥夺和占有。在《强国梦》和后来的《兵败汉城》、《马家军调查》里，通过对很多体育人物和体育事件真实的命运遭际与矛盾揭示，形象生动地描述了很多畸形体育管理环境下的怪现象，描述了不少运动队管理的混乱和在训练中不讲科学却依赖简单地采用强运动量，以至有人为了争夺金牌名次不顾运动员自身的生理健康使用非法化学药品的情形。赵瑜这些在体育观念上的文明科学检阅和内情揭露批判，很使许多人感到恼火和尴尬，但又无力消解其强烈影响，十分的被动。但是，很更可悲的是，赵瑜这样得到了广大读者和许多体育内部人员认可的警示性报告，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中国体育的现状，足可见传统观念势力的顽固强大。今天，体育领域的困惑依旧，行动依旧，结果，体育的道德内容失衡，运动过程中的腐朽气息和表现并无多少消减。像全运会这样的场所，据说简直就成了一场各种体育丑陋行为表现的聚集场，很使人无奈和悲哀！赵瑜的报告文学是有力推动和丰富提高“社会问题报告文学”这种重大文化、文学现象的坚实力量，而这样的文化、文学现象在中国的文化、文学历史上都会留下分明特别的痕迹。

　　另外，赵瑜在《革命百里洲》里，通过湖北长江中一个小岛百年来在历史发展沿革，伴随地域、经济、政治、文化、民俗等方面的真实历史观察表达，对这里的历史在时间和其它多种力量的操控下所表现出的坎坷曲折，喜怒哀乐，光怪陆离等情形，进行了深度的探访解析和生动描述。这些透过社会现象表层的探析对于人们在一个点上感受理解社会的进程及其得失存在内容，非常地具有说服力量和价值。期间所蕴含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军事内容，都非常地个性特别，有趣亦有洞悉内容。在《寻找巴金的黛莉》中，作家以寻找七封旧时信件的来龙去脉为线索，像穿珠一般地走向历史和现实，走进人们的精神世界和命运过程，在很多地方用点滴的细节和发现，深刻和有力地折射出很多历史与人生的大问题。像在《但悲不见九州同》和《牺牲者》里，对于“文化大革命”中人们的苦难命运及盲目地被政治裹挟而陷入血腥恶斗，造成大量性命丧失和物质毁坏的惊人情形表现出的公开和震撼作用等，都使人感到，赵瑜的报告文学，从来不是就事论是，而总是在举一反三，在一种对题材对象的透视辨析中，具有接近事情真实和前沿文明观念的努力开掘表达。因此，赵瑜的报告文学，几乎很少有事过境迁，迅速失效的的短命表现。恰恰能够在现实的对象中因为注入了思想精神的理性成分，具有了现实和历史的文献思想认识价值。理性的魅力时常可以穿越人的直感表层，抵达人智性灵魂的深处发生作用，它的力量也往往会超越很多有形的包装而带有裂变的巨大作用。改变人对对象的感受认识，乃至改变人的社会选择和方向。

　　赵瑜报告文学的精魂表现和存在，表现了他作品的独特个性和价值力量高度。也是他报告文学超越现象富有思想精神和情感魅力的表现。自然，这些表现会因为对象的不同而存在差异，但作者的这种不满足于简单机械地陈述对象外在表层事实的努力却一直很自觉和努力。而这一点，在很多的报告文学写作者那里，却总是缺乏。我多年前就强调，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生命，个性深刻的理性观察判断是报告文学的灵魂，文学艺术地表达是报告文学的翅膀。所以，赵瑜报告文学在真实基础上的灵魂体现十分突出，是一个存世的重要原因。这自然不光是个表达技术的问题，其中相关作家的社会阅历和文化素质，相关题材对象的包容及独特成分，没有一定的历史和哲学思考高度学识，只知道机械伴随政治的宣传需要和人们简单表层的热情写作的人，很难有这样的表现。赵瑜的成功，时常令人钦佩和高兴。这是中国报告文学成熟和高度的体现所在。

　　赵瑜报告文学的魅力

　　赵瑜的报告文学，几乎每一次新的亮相，总能够引来社会和读者的高度注视和反映。这固然同我们上面已经论述的前沿思想精神观念表达有关，但是，思想和精神是不会轻易可以走向广大的社会范围和读者中去的。文学艺术的受众之所以广大于很多专业的思想哲学著述，原因就在于思想精神和感情表达借用了文学形象艺术生动的手段。所以，报告文学这种立足于真实社会事实的文体写作，虽然会因真实原则的限制约束在表达时有很多的困难，但对于其文学形象艺术生动地要求却不应当因为其存在天生的限制约束而减弱和轻易宽容。既然画家可以在狭小的纸面画出壮伟的山水，戏剧家可以在有限的时间舞台上展现社会人生的波澜，舞蹈家可以只用自身的肢体表现出迷人的舞姿等等，报告文学作家因为真实性的限制约束，被称为戴着镣铐在跳舞，亦应该并可以通过自己的把控技艺，将真实的事实和人物事迹表达得富有文学形象艺术生动的魅力。

　　在我们的报告文学作家队伍中，赵瑜是一个分明具有文体追求意识和自觉的作家。在有些作家总是用单一的事实罗列强调作品的主题，而十分缺少用自己对事实的自由灵活把握调配，使其符合文学形象艺术生动地表达要求时，赵瑜却在不断的努力实现着事实报告的文学艺术性。像《强国梦》，这是最早对现实体育运动现象从体制到不同表现提出怀疑和追问的作品，但他的作者却总是从最真实的人，具体的事入手，在围绕不同的体育事件现象和各种人物的体育生涯命运描写展开，让自己的结论建立在扎实的事实基础之上，而不是靠长篇的空洞议论，靠纯粹激情的演说。让事实本身的畸形表现和混乱纠结表现来说明问题的存在，在大量怪异的事实人物表现中提出和表达新颖个性的认识结论，这是《强国梦》富有震撼警示作用的魅力所在。当然，也是作品在很好地采用了文学形象地表述方式后实现的一种艺术表达。例如，那些政治意识浓厚，盲目跟进的体育迷们；那些在赛场上光彩，退伍后却生活前景黯淡落寞的运动员们；那种不惜侵占群众体育资源，花费巨大的财力供养专业体育，企图通过夺取最多的金牌名次实现“强国梦”的偏颇见识举措等很多表现，带给人们的感受和思索就十分的现实和强烈。这些包含着敏锐观察和独特认识的理性因素，自身具有很强的智性启迪作用，再结合具体的故事和人生经历命运描绘实际生活化的展现，自然会有很大的形象感染和冲击的力量。《强国梦》不仅是最早改变只从单一的体育运动对象机械地赞赏艰苦训练，奋力拼搏夺取辉煌成果的常态文学报告局面的作品，而且是第一部在全局整体上审视诘问并明确提出反思批评的作品。所以，这部作品在文学反映体育题材的作品中，无论是方式角度和内容结论方面，都是一次全新的表现，因为个性而显得独特，因为独特而富有魅力。《强国梦》的历史作用，将是中国体育史的一部分，永远会有价值。

　　《兵败汉城》是通过中国一次参加奥运会且出乎很多人主观预料，遭惨败的文学激情报告。这次惨败，恰是在不少人对赵瑜《强国梦》提出的认识不以为然的时候发生。所以，又可以看成是赵瑜“不幸而言中”的一个有力例证。在这里，现实的体育运动模式所包含的很多矛盾和问题突出的呈现出来，盲目地自信乐观，着力打造的努力，权力和技术的摩擦，金牌名次和利益联系的纠结，官方意志和社会力量的相持与较量等许多内容，都因为一次惨败而显示出各自的分量。在这部对象现实明确的文学报告中，虽然其思想内涵缺少进一步的丰富，但是，因为及时地面对了使很多人感到失落，感到愤怒，感到不可理解，感到前景迷茫的中国体育运动的大事件而特别引人关注。在人们焦渴的时候，奉人清泉，在人们迷惘的时候，给人以方向这样的行为，其本身就具有很多紧迫及时作用和诱惑人的力量。《兵败汉城》，亦有类似的作用。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赵瑜对中国体育军团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表现的文学报告，自然不是属于悲剧的表现，而是对本来就可能存在着悲剧因素的对象的拷问与实证。

　　《马家军调查》，是对曾经“喧嚣”和“红极一时”的中长跑运动队“马家军”的调查报告。这个报告，在不否认“马家军”曾有不俗表现，获取优异成绩，在中长跑运动项目的国际舞台，展现了中国能力的情况下，深入地到“马家军”内部“探营”，进而从队伍的内部获取了相关管理混乱，利益矛盾纠纷严重，对正确体育运动目的认识缺失，忽略人性民主尊严，轻视科学规律，热衷野蛮愚昧训练，目无法纪妄自尊大，个人专制独行等很多内情，非常地具有密闭事实被初始面世的新奇和令人震撼的表现情形，直使人感到惊诧和愕然。作者真实描绘“马家军”从“辉煌”到“兵变”到“失败”到“散摊”的过程，真实地描写了马俊仁教练和不少运动员在训练比赛的前台幕后矛盾斗争过程，让人清楚地看见一个存在着严重矛盾和文明缺失的畸形运动队伍，何以在现实的中国体育界呼风唤雨，身价百倍，最后又内情难言，轰然倒下的内幕，非常地具有解密和引人沉思的作用。当像马俊仁这样的新闻风云人物以他的非凡作为和难以摆脱的局限情形，以一种完整真实地表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人们就会超越马俊仁本身的行事范围，联想到中国体育体制和运行过程中的许多表现，难道像“马家军”这样的运动队是我们的榜样和方向？难道我们的体育体制能够鼓励和包容这样既有很多违背体育纯洁精神、戕害运动员身心健康、排斥科学相信愚弄手段的训练方式，又以所谓“成功”要挟权力和他人的等等行为吗？《马家军调查》，绝不仅仅是对“马家军”的调查和总结，是在前沿的文化视点上对于一种怪异社会现象的观察，是用正确的体育精神和价值标准，用现代文明的规则对于一个似乎显示出“样板”性的运动队的调查认识总结，在现实的中国，具有典型性和说服力。

　　赵瑜在面对“马家军”这样似乎重大复杂的对象时，非常地注重事实的真实把握和准确表达，因此，在作品中较少简单地结论归纳，更多的是真实内情的客观描述。作者通过“天鼎”、“地鼎”和“人鼎”三大部分结构成篇，在时代背景环境，特殊历史条件和复杂的人际关系的阔大历史现实空间，全方位地面对“马家军”的历史进程和现实的经历曲折，将其全貌真实书写，使对象的来龙去脉清晰有序，十分清楚，各个方面的表现得到充分地呈现。内容个性而丰富，情景生动，十分的博人眼球。作品中容纳了很多人的曲折命运故事和复杂激烈的尖锐矛盾斗争场面，情节故事，起伏跌宕，人物个性鲜明。作者对于大的竞赛场面氛围情景的描述，对于很多典型细节的描述，时常在宏大和细腻的两个方面具有震撼穿透的力量，让人经常得到感染。《马家军调查》四十多万字，可人在阅读时不感冗长枯燥，没有臃肿腻滞的感觉，是同作者将自己富有穿透力的见识始终同对象的实际言行表现结合到一起描述分不开的。有了人，有了故事，作品就自然会生动形象，再赋予深刻的辨析理解智慧之光茫，作品就浑厚立体和浩荡起来了。

　　可是，同样是属于体育题材范围的《篮球的秘密》，赵瑜却采用问题解答的方式，通过从不同方面提出和回答人们的好奇与疑问，将篮球之所以能够在东莞这块土地上扎根、生长发展的原因进行了十分精彩生动的追问和描述。作者分别从社会文化土壤，经济基础，关键人物参与和运作方式，篮球运动的历史起源和运动特点，东莞篮球运动成功开展对全国体育运动开展的价值作用，正确处理人与人与物等的复杂关系这些问题接触对象，犹如课堂提问一样既简单明晰地提出和回答问题，使得作品章节短小，有利于不同的读者对象。问题具体，解答有力，所以又成为了一种新的文本对象。从“体育三部曲”到《篮球的秘密》，赵瑜分别从对中国体育现象开始质疑，到对一次奥运会的失败追问，到对一个“风光无限”的体育运动队的深入调查，再到对一个地方一种运动项目广泛开展并成功的探视，采取的报告角度和描述手段方式各不相同，足见作者用心文体创新的努力和自觉。这样的努力，使他的作品，即使是在题材类同，主题接近的时候，也各有内容特点，表现出个性，无疑也是对读者产生诱惑力的重要原因。

　　在写作《寻找巴金的黛莉》时，赵瑜根据题材对象的特殊性，又有了新的文学艺术追求。偶然得到作家巴金早年写给年轻读者黛莉的七封信件原件，这在很多人的规范思维下，一定是在进行一些必要的考证后，将其资料文献式的公布完事。可赵瑜却完全不是这样，他希望有更加深入的探访。在根据时间推断黛莉已经年近九十的情况下，他毅然决定寻找。这里的寻找，具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在这些信件中寻找巴金当时的思想情绪和文学人生情况；二是通过寻找黛莉本人，找寻一个当年的进步青年的人生痕迹。最后，恰恰是在这些坎坷曲折的寻找经历中，作者获得了比信件更加丰富多彩和深刻特异的社会人生内容，将巴金的文学人生原则及当时心绪，将黛莉和他家族的历史表现与命运表现，给予了真实的揭示表达。作品的叙述沿着两条寻找路线延伸和展开，像两条并行和交织的线索在飘动；像交响乐中的复调旋律在交替延伸呈现，充满了悬疑，迷茫，探析，解惑，震惊，感动，叹息，焦虑，莫名等等大量的历史人生命运消息。这些历史消息，或者来自具体的对象本身，或者伴随着对象的行迹出现，或许看似细小，偶然，特别，但是，读者若稍稍地展开联想，就立即会进入很多的历史空间，让你看到也许是完全陌生的历史和人生天地。例如，这黛莉，赵瑜最后还真的在西安找到了本人，她相对平静地活到了今天90多岁的高寿，很令人欣慰。如果，她当年在抗战的时候，受进步思想的激励，毅然离开事敌的家庭，加入到了国民党军队或八路军，像她这样后来证明是汉奸子女，又有抗战英雄叔父的人，还因为战乱而放弃了继续追寻革命的人，在后来剧烈的历史政治变革环境，命运将会是怎样的呈现。纷繁复杂的政治斗争，很可能很早就将她折腾得九死一生了。庆幸她因为偶然的原因同激烈的斗争舞台有了距离，后来虽然爱情家庭生活不幸，但还是相对平静地度过了漫长的人生。《寻找巴金的黛莉》，其篇幅并不很大，但奇特的题材内容和个性的文学表述，使其带有很强的艺术牵引力量，魅力无穷。这样的作品，在出版之后，被很多报刊转载和收进许多选本，得到很多作家的钦佩和赞扬。所以，题材的个性固然重要，但文学的艺术表达也绝不可忽略。赵瑜这样的不断改变和出新的追求，十分值得提倡和鼓励。

　　在此后的《火车头的震荡》、《王家岭的诉说》里，赵瑜也将一条铁路建设的题材对象写成了中国铁路建设历史的生动文学读本；将一次矿难报告因为真实地内幕揭示写成了震撼人心的激情呐喊。也许这些作品的个性价值未能引起太多的关注，但赵瑜在面对这些题材对象时的个性考量和文学处理无疑比不少作家更多的用心。他总是能够在别人可能直观面对，轻率表达的题材中找到有价值的地方，在可能简单处理对待的时候实现自己的目标，不机械地交待，不简单地顺应，所以，赵瑜的每一次报告文学写作，都带有自己的思想评判和文学表达特点。即使像《但悲不见九州同》、《牺牲者》这样更多地记述“文化大革命”灾难表现情形的作品，也是将李顺达在复杂环境的迷茫和晋东南地区当年严重惨烈的武斗复杂情形，通过大量的采访，尽可能真实客观地描述出来。让人在真实的痛苦和血腥的表现中感受到震惊。历史的存在，在很多时候，比作家的虚构更加精彩和具有生命力量。当真实的事实存在再插上文学艺术的翅膀，那就会魅力无穷。

　　赵瑜报告文学写作的态度

　　赵瑜在报告文学写作方面获得了明显的成功，其作品的数量和质量人们也有目共睹。成功的背后，总是伴随着努力和付出，自然也有智慧的相助。赵瑜也是这样。

　　赵瑜首先是深刻地理解和喜欢报告文学，他在可以从事其它文体创作的时候，没有受传统文学观念以诗歌、小说为正统文学对象的影响，自觉用心地投身报告文学写作，这就很清楚地证明了他对报告文学的认识和兴趣。赵瑜陆续在不同的场合根据自己对报告文学的理解和写作经验表达的许多理论观点，也很能够见出他对报告文学的兴趣和研究用心情形，是非常有价值的报告文学理论财富。因为意识到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的时代性和本身可能包容的作用力量，所以，喜欢和投入浓厚兴趣的行动就成为了一种自觉。而恰恰是这种自觉，使得赵瑜不畏惧报告文学写作的艰辛工夫和大量心血投入。他为了写“体育三部曲”，只身来到北京，像一个采蜜的蜜蜂一样，在体育人士和单位间奔忙，连年节都是在招待所度过；为了到“马家军”探营，他自己怀揣辛苦得来的资金，冒着风险到辽宁、大连深入接触很多相关人员，最后还要遭受威胁和误解；为了写《革命百里洲》，他三次只身一人，到宜昌长江中的一个小岛上，深入田野调查，甘愿忍受那里的酷热和阴冷的环境气候；为了写《寻找巴金的黛莉》，他更是在两年多时间内，驱车几万里，在山西、陕西、北京等不少地区追踪线索，查找资料，访问知情人，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和金钱；为了写《牺牲者》，他多年在全国各地访问和接待知情者，通过仔细地探访和比照参考，落实一个个真实的细节等等。如果不是赵瑜这样的真实呈现，人们真会怀疑一个报告文学作家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从事写作。可是，赵瑜真的这么做了，所以，他获得了成功。

　　也许，还有很多人并不知情。赵瑜如今依然没有使用电脑书写，而是手写来进行写作活动的。我们时常听人说，某某作家，一天就能够在电脑上敲出多少字来，但是，用笔一个一个字的书写，那就完全不会是这样的感觉了。我有机会多次走近赵瑜写作的案前，当我看见桌边堆放着厚厚地手写书稿的时候，每次都会有强烈的感动和钦佩之情生出，为他的辛勤劳动精神和成果而颇多感触。要知道，像《马家军调查》这样40多万字、《革命百里洲》30多万字、《牺牲者》80万字的作品，用手写一个一个字的写出，而且还需要不断反复地改动，你会想象，该是怎样一个辛苦的写作情形。可是，赵瑜报告文学写作就是这样过来的。不知多少人可以类比。

　　赵瑜是一个生性豪放好动的人，这同他很早就从事体育运动活动有关。可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赵瑜一旦开始集中采访或进入沉静写作阶段，他几乎就可以躲到某一个地方，自我消失隐形，时常是几个月毫无消息，让朋友们忍不住地想念他。这样能够用一种庄重认真的对待每一次写作的行为，比起那些不接触社会生活实际，只依赖主观虚构想象或不做实际深入采访，轻率地对待文学写作的粗鄙现象，实在是有很大的区别。在如今这样一个非常注重成效和收益的社会环境，赵瑜这样的行事方式似乎是个特别。态度决定结果，此言不虚啊！记得有一个对联说的好：欲无后悔须修己，各有前因莫羡人。赵瑜正可以是个例证。

　　赵瑜的报告文学写作，成果显著，引人注目。这是中国报告文学的盛事，十            分值得面对和研究。其实，因为报告文学与现实社会生活在多方面的密切联系，是可以从很多文化角度和层面上来关照和解析理解的。对赵瑜这样的成功者，更应该是这样。可是，我因为时间匆忙和学识欠缺，只能表达一下直观的感受认识，为他人提供一个参照而已。文章已经过长，就此打住。感谢所以的读者，但愿没有浪费你的时间。

2013年7月20——25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