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新作《偷窥一百二十天》创作对话录

　　问：金马洛 答：蔡骏

　　问：谈谈《偷窥一百二十天》的创作动机、创作过程，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一百二十天，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答：很多年前，我看到《午夜凶铃》原著小说的第三部，其中有段情节记忆深刻——被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吓死的大学老师的学生，在整理遗物的过程中，不小心播放了录像带……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高楼排气沟里，如同飘浮在空中的棺材。她无法逃脱，更难以求救。十二年来，这短短的18页，大约一万字左右，始终萦绕在脑中。

　　2013年，春天的某个下午，当我坐在《悬疑世界》编辑部的阳光房，开门就是21层顶楼的露台，地上长满郁郁葱葱的草木，从未修剪却充满萧瑟荒野之美，包括墙角里结着枯萎果子的石榴花。楼下是公园，对面曾是栋烂尾楼，如果我的手边有台望远镜，看清烂尾楼的每个角落，或许就会发现她。

　　我不是偷窥狂。

　　但我是个宅男，或者说曾经是宅男。我也没有望远镜，但我总能看到你，看到你不经意间流露的悲伤，看到你不愿被人窥见的往昔，看到你伤痕累累的秘密。

　　120天，偷窥你一生的故事，真的太短暂了，近似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小说初稿完成，并在萌芽杂志连载时。我忽然对于小说想到了更好的处理方式，于是在二稿阶段，我做了巨大的修改，尤其是作品的后半阶段和结尾，当然也加入了天鹅湖的元素。这也导致了在萌芽杂志上连载的版本，与最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版本，会有天壤之别。

　　一百二十天，原本是想写女主人公被困在楼顶上，一直到她诞生下孩子，那么至少有半年以上，后来想想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把时间调整为四个月。

　　问：《偷窥一百二十天》中提到的通天塔(烂尾楼)有没有实景？用“烂尾楼”做囚禁地，灵感何来？有没有现实原型？

　　答：从我的窗户对面，一直能看到一栋烂尾楼，持续了很多年的时间，直到三年前，这栋烂尾楼才开始重新建设(据说是被潘石屹收购的)。这栋曾经的烂尾楼，与我所在的楼相隔一座公园，差不多也就是小说里写到的市民广场公园。我一直把一个金属貔貅和树脂大象对准窗外，幻想某种强大的气场会让那栋烂尾楼轰然倒塌。

　　问：《偷窥一百二十天》中反复提及黑天鹅和白天鹅的故事，小说中说，“白天鹅，不过是一个女人自我保护时的伪装”。但是在爱情中，崔善也是个可怜人，相信爱人却每次都被骗，她每次作恶，可不可以也理解为白天鹅在绝境下变身黑天鹅的自我保护呢？

　　答：是她的个人之恶，同样也是社会之恶。她既是加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问：谈谈崔善的结局。女主角崔善本可以活着的，至少从男主角的角度来说，他为崔善做了那么多就是希望她能活着，可一次偶然的事故还是让她凄凉收场，这是一个非常逆转的结局。她的被杀怎么理解？纯属偶然？还是她为杀人必然要遭受的惩罚？崔善临死前，对她所犯下的恶也没有太多忏悔，那么，死亡是她的另一种自我救赎？崔善这个角色比较复杂，有多种可能性，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这种？

　　答：所有的类型小说都追求戏剧性，但是这个结尾表面看起来极具意外和戏剧性，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反戏剧性的处理方式。很简单，在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真实的刑事案件里，死于交通事故或者普通抢劫杀人的可能性，远远大过死于一场被精心策划充满诡计的谋杀事件。可以说，偷窥一百二十天的整个故事都是一部精致的小说，只有到了结局突然变得无比真实，仿佛是一出真正的社会新闻。对于崔善来说，这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小时候，我看过一个陆小凤系列的香港电视连续剧，剧中有个大反派极其厉害，逃过所有追杀，带着心爱的女子隐居到了小岛上，本以为故事就此结束，却突然小岛上火山爆发，再厉害的人物却无法逃脱大自然的意外。这个结局给我莫名的冲击，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这才是真正的悬疑——在充满荒诞的现实面前，一切的精确计算可能都毫无意义。

　　问：书中有几对婚姻关系，无论是崔善父母，还是林子粹夫妻，或者是那几个阔太太，他们的婚姻都有很大的问题，她们组成的“绝望主妇联盟”就像是社会新闻的小说升级版，非常狗血又入木三分。这个情节怎么来的，讲讲这个故事背后的动机？

　　答：这个情节也是很早构思时就想到了，因为每个事件都可能不是单独或者偶发的，必然有背后的社会原因和大量的普遍性问题。如果把所有单个事件串联起来，就会呈现出一种强大的效果。如果是电影，我设想可以有个航拍的镜头，掠过城市上空，在无数高楼丛中，有四个楼顶，分别躺着一具年轻的女尸，被冷漠的人们所遗忘，而她们就在我们身边，这会是非常有震撼力的场景。

　　问：当下中国，围绕婚姻和家庭分崩离析带来的罪案偶有发生。在《偷窥一百二十天》中，在一个小三引出的一桩连环仇杀案的背后，你的视角进入大都市中产家庭的婚姻现状，聚焦于(已婚)女性有计划有组织的犯罪。请谈谈这背后的社会化原因，以及你对女性因为婚姻破裂和失败继而产生的有计划有组织犯罪怎么看？

　　答：今天的中国，无论在大家口耳相传，还是在网络上的论坛，以及微博和微信，“小三”永远是女人们的主要话题。绝大多数女性都会带入“正室”感，从而对于小三义愤填膺，怎样惩罚小三也成了一个重要命题。而我代替她们想到了一种方案，我想这是女人所能想到的一种独特而残酷的方式。女人往往是比男人更可怕的，因为隐藏在看似柔弱的外衣底下。文学史上写过许多女人疯狂的举动，许多也都是从真实案例而来的。如果这种行为变成有组织的会更为可怕，《偷窥一百二十天》只是点到为止，以后有机会我会更深入地展开这一个题材。

　　问：X这个人物，作为男主角，在小说世界里，是容易被忽视的一个人物，在现实世界里估计也是。他的结局虽令人伤感，但还不至于让读者有扼腕之痛。我想很多读者可能会认为他死得其所，虽然他对崔善的爱相当令人感动。你认为X死得其所吗？在现实生活中，你怎么看待X对崔善的爱情？

　　答：X代表了我们这个社会的广大宅男群体，他们是被完全忽视的一群人，虽然绝对数量庞大，也可以说是沉默的大多数。越是被漠视的人们，内心就越是敏感而丰富，我相信许多宅男，都在做着与X相同或相近的梦，只不过是现实中大多数人没有机会偷窥到对面楼顶的女子，或者没有心思去注意你的窗外(也就是漠视)。但是宅男们也在偷窥，通过网络和社交媒体。也许，只有X的爱情，或者说宅男们的爱情，才是真正纯洁的，哪怕是完全不计回报的，无私的，单恋的。

　　问：日本文坛一代宗师松本清张，是日本社会派推理的开山大家，你多次表示你的社会派悬疑写作都是向松本清张致敬。你最喜欢松本清张的哪部作品？最令你印象深刻的桥段情节是什么？您的创作在哪些方面受到他影响？

　　答：《砂器》中的音乐家杀死恩人，以及那首钢琴管弦乐组曲“宿命”。也可以说，《天鹅湖》就是《偷窥一百二十天》的《宿命》。一部作品，真正让人记住的，不是技巧也不是结构，而是人物的情感和命运，当这个人被命运抛入到一种不能不杀人的境地之时，就是社会性的悲剧，折射出的是整个时代，这也是松本清张以及他那一代社会派大师们远远超出其他作家的过人之处，以及他们对于反思社会和文学史的巨大贡献。

　　问：目前，悬疑小说在文学界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有多少作家在创作悬疑小说，具有社会派悬疑风格的作家，创作现状如何？

　　答：我可以算是在中国最早有意识地创作社会派悬疑小说，我不知道之前是否有其他作家这样尝试过，至少我是第一个明确提出这个观念的。但是，社会派悬疑小说的创作门槛相当高，必须要求创作者首先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这在中国已经是少数了，尤其是在类型小说领域。其次是创作者要对生活有深入的洞察力，能够把握社会问题的本质，这一点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可以做到的。最后就是悬疑小说本身就很难写，要把一个故事写得很圆满和精致，又要表达出作者的世界观和信仰和态度，三者相加就是难上加难了。所以，现在我能见到的成功的社会派悬疑风格的作家还非常少。但是，我希望通过我的写作，能够产生大量的读者基础，让更多的人愿意来尝试这种写作，未来在中国也一定会涌现出更多优秀的社会派悬疑的作家与作品。当年，日本也是从无到有走过来的，从第一部的《点与线》开始，而恰巧当时的日本社会与今天的中国社会高度相似，我们正处于一个社会问题的题材宝库之上，这是一个大时代，是中国作家的幸运。

　　问：书中有一道心理测试题：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你会作何选择？

　　答：这个问题来自一部日剧，但就像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那艘船上的动物，我想选择马。

　　问：这本书有没有可能被改编成电影？你希望哪位导演执导，哪位女演员出演崔善和阮文明？

　　答：目前已经在我的工作室做剧本的阶段。导演的话，这是个很难的选择。演员也同样是，尤其是女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