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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斌:肢体语言的翻译: 从中文翻译成英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26日13:22 来源:中国作家网
韩斌在第三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上发言

  我在文学翻译的领域里工作了大约十五年了,我注意到在文学作品里,当你描写身体和其功能时,英文和中文的表达在文化上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差异,于是我开始做了一些调查研究。我发现只有一篇文章描述了相同的主题,这篇文章是由DavidPollar编写的,题为《中译英中的肢体语言》(BodyLanguage in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1]。文章中Pollard先生得出的结论是中文小说非常注重情感的外在、肢体表达,如果你直译的话,听上去会非常奇怪。这一点构成了我今天讲话的初衷。

  在我目前的翻译工作中,我不但要理解两个文化之间的不同之处,而且我必须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去翻译。下面我举些实际的例子来开始我的讲话。然后再来看看翻译理论,它们如何在翻译文化和文学差异上给予我们有意义的指导。

  下面是我的第一个例子:

  它出现在我正在翻译的一部小说中,这是一段对非常强烈的情感进行的描写。丈夫和妻子都意识到他们的婚姻已经失败了。他们正要去离婚登记处。中文是这样写的:

  “她的脸发绿,他的脸发灰。他们一前一后骑着车……”

  如果我按此直接译成英文的话,就是“herface went green, his face went grey”,这在读者的脑海里将会反映出如下的图案:

  遗憾得很,这对英语读者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直译只能给予字面的意思,并不能把真正的意思表达出来。我一会儿再回到这一点上来。

  肢体语言中的文化差异

  对身体、身体运动、肢体功能和表达感觉的描写,中文的语言和表达方式是非常丰富的。

  一、中文中有描写动作的动词,人们能确切地描述出来,但英文中却没有相应的词。

  1.“我嘴努努电梯”英文将是“Ipursed my lips”或“made a moue”或“jerked my chin in thedirection of the lift”。至于“努努嘴”的问题,英文中没有直接的一个动词可以表达清楚,所以翻译家要用另一个方法去解释这个动词,通常句子会很长,有时候意思还不是很清楚。        

  2.“屁股一拧都出门走了”,这是来自贾平凹的小说,他生动地描写了客人在宴会结束之前生气的走了的情景。我能想象出客人扭动屁股离开椅子的样子,但在翻译时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寻找最为贴切的表达方式,但我仍然不满意我目前的结果:“Witha squirm of their buttocks,they were on their feet and out of the door”。

  3.英语中只有很小一部分动词表达捡起(用手),拿(用手),携带(用手,胳膊和后背)这些动作,但相比之下中文里有很多的动词,并且都有特定的意义,比如:Hold (用手拿、握),Pick up(用手拎、拾、掇、捡),Carry (用手,胳膊和背 端、抱、背、抬、提、夹)。

  可以看出,英语里我们只能用同样的一个字carry去表达两个不同的中文字:提和挽。

  “走进来的是妈妈,她提着一个很大的饭盒,另一只手挽着个保温桶。”

  4.在描述肢体功能时,和中文相比,英文缺少明确的和丰富多彩的词汇,在文学翻译上,有时听上去很令人尴尬。更重要的是有时会很粗野,其实这并不是作者要表达的本意。

  (1)在这个故事里,讲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讨论晚饭吃什么,丈夫很不耐烦。他烦了“我怎么知道?刚刚吃的东西还没有化成屎,你叫我能说什么?”因为他们是很有礼貌的城里人,如果直译的话会给读者带来错误的印象。“化成屎”直译是“turnedinto shit”,在英语里这是非常粗俗的。

  (2)流鼻涕这个说法,在英语里通常不会和成年人联系在一起,尽管在人们哭得很厉害的时候。“她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如果只按字面翻译的话,就是“Shecried till the snot ran down her face……”,这会使人感到作者和故事中的女人太孩子气了。

  5.最后让我说一说“头”和“心”。中文里很多事情都发生在心里,但英文却发生在其它部位,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心里觉得”,可英文在一般情况下我们说用头去表达感觉和意念。所以这倒也简单了,就翻译成“I think(我认为)”。

  我想就头和心的不同是从哪里来的做一个有趣的推测。我知道在传统中医理论中,心是五脏之一,但头并不是,所以心在中文中更为重要。百科全书中是这样写的:五脏是中医对内脏的总称……,“脏”指的是人体内的五脏,即:肝、心、脾、肺、肾,主要功能为受乘和传化水穀并积存精气……。

  我惊奇的发现,头和大脑并没有列在身体最重要的器官里。这是否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人的思想情感都发生在心里呢?就这个问题我非常欢迎大家提出你们的想法和建议。

  二、解决此类问题-指导方针

  我们将如何把这些表达方式翻译成英文?在选择上有没有一定之规?翻译人士有多少自由空间?这些争论一直都在伴随着翻译本身的发展。

  回过头来看中文翻译的历史。我发现中国在公元230年左右,就如何翻译佛经有过很大的争议。问题出在究竟是质(unhewn) 和直(direct) 或是雅(elegant) 译[2]呢?甚至在佛教徒翻译家之前出现的道教哲学家老子,他指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和法语的说法不谋而合“Quand elle est belle,ellen’est pas fidèle,quand elle est fidèle,ellen’est pas belle”,译成中文就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我还能再给大家举个法语例子:“Plus a change,plusc’est la meme chose”,英语的意思是“there’s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太阳下无新事)!”

  让我们回到现代,有些翻译理论大家都是熟知的:

  1.诚实。这个理论提出了一个问题,如何接近才算是忠实原文?

  2.归化和异化[3](Domestication andforeignization)。这一理论是说翻译家以英文读者熟悉的方式在翻译中对原文进行的修改。

  “顺顺的二舅当下拿出五万……二舅一带头,大姨父应允了五万,二姨父应允了五万,大伯五万,二伯四万,三伯三万,姑姑六万,大舅四万,三舅四万,三个侄子各五万,五个舅表姑表各四万,六个侄女和外甥女各三万。”

  对此异化翻译的译文将是把所有家庭成员都依次列出来, 比如:secondmaternal uncle(二舅)。对此按归化理论翻译的话,会按照一般的英语方式进行表达,比如:“uncles and aunts,nephewsand cousins,on both sides of the family……”。

  3.忠实。我个人更喜欢另一种主导学说,它来自于翻译理论学家Christiane Nord。她认为忠实的概念是在于忠实于作者的意向[4]。她说:“……译者对双方都有责任,要考虑到读者的理解力,但不能把作者的原本意念搞反了。这种责任我称它为“忠实”。

  有意思的是,Nord 给“忠实”以双层关系的定义,提出译者与作者之间和译者与读者之间两方面的关系。相反,“诚实”和“归化/异化”意味着对原文和译文在内容上的比较。两个理论不太顾及作者在交流时的意图。

  三、让我们回到前面提及的对脸色的描写和在决定怎样翻译时我要经历的思考过程。首先,作者想表达什么?之后,我手上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

  1.当然我可以借助字典和上网,或许会告诉我中文的绿脸可以是生气(气得脸发绿, 或气得脸发青)。这和英语有所不同,英语的绿脸可以是嫉妒或是生理上的恶心。

  2.由于字典和上网没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可以去问作者。 对文字的讨论可以和作者建立起一种很有意义的工作关系。就我提出的问题,她在下面的电子邮件中写道:“我当时的心理很简单,就是一种由于生气焦虑与忧伤反应在脸上的表情,他的脸灰了,她的脸绿了,实际上不会有这种色彩,这是一种情绪反应到脸上的夸张的写法。因为现实中可能内心的痛苦影响到脸上的表情,极有可能是‘气得发红’,或者‘脸色苍白’之类,但那都是一种俗套的写法,我不愿意落入俗套,所以用了夸张的手法。”

  根据Christiane Nord的理论,我们应该注意作者的交流意图,她想要表达丈夫和妻子生气和不高兴的样子,她用生动的图像描写去传达。所以我的英语翻译也一定要使用相同的手法

  (1)一种答案是:她的脸发绿,他的脸发灰。他们一前一后骑着车……(Whey-faced, they got onthe bicycle……)。Whey 是一种在牛奶变酸后分离出来的淡黄色液体。看上去像是这样的:

  Whey-faced:意思是苍白或灰色的脸上带着苦难和焦虑。

  (2)或者我可以选择更英语式的手法,并直接描写他们的情绪。看上去生气和悲惨……(Looking angry andmiserable……),

  不论在翻译中我选择了(1)还是(2),英语读者将不会想象出这样的图像:

  但会是这样的:

  第二组图像的脸谱明显地更准确的表现出了作者所要表达的意念。

  下面我以两点来结束我的讲话:

  1.在描写情感的时候,我认为中文对肢体运动进行描写,让读者去猜测他的感觉,但英语却相反。换句话说,中文对生理上的描写更有针对性,对情感上的描写却不太明晰。英文正相反。这个话题我们可以接下来进一步探讨。

  2.最后一点,我认为在如何翻译肢体语言这个问题上,以小看大,是我们作为翻译人员所面临的挑战。每天,我们这些翻译人员都试图在译文中保持平衡,即要保持原文的色彩和丰富的内涵,又要把它转变为另一种语言和不一样的文化,这样做,对读者才有意义。我们对自己付出的努力很少满足。我能想象出所有的翻译人员心里觉得在自己的翻译中失去了什么。另一方面,这份工作最大的回报之一是它给了我们仔细的解读原文的机会。我们可以称之为,走进作者的脑海。我们问自己,在他/她们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脑海里会有怎样的图像?他/她为什么会选用这种特定的肢体图像来描写某种情感状态而不是其它呢?我们在翻译过程中,无论对肢体语言或者小说里其他情节的描写,在用词的选择上应该既要忠实于作者的意向,又要用英语传达出原文中丰富多彩的内涵。

  [1]中译英翻译全书 [Encyclopediaof Chinese-EnglishTranslation,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2001] [英文]

  [2] Martha Cheung,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Discourse on Translation, Volume One: FromEarliest Times to the Buddhist Project (St. Jerome Publishing, 2006) [英文]  

  [3] For an interesting discussion onwhether domestication/foreignization are the same as 异化、归化see: http://translationjournal.net/journal/32foreignization.htm [英文]

  [4] “LoyaltyRevisited 
Bible Translation as a Case in Point”, in The Translator, Vol 7, Number 2 (2001), p 195  [英文]

  韩斌(Nicola Ann Harman)

  女,英国利兹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士。曾在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大学任研究生翻译讲师主管。曾在香港中文大学、复旦大学和北京大学做访问学者。主要翻译作品有安妮宝贝的《告別薇安》,陈冠中的《裸生》,韩东的《扎根》, 虹影的《K》,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张翎的《金山》,谢晓虹的《好黑》等。经常为《天南》、WordsWithout Borders 等文学杂志做翻译。曾担任 2012轻年翻译家文学奖(Harvill Secker Young Translators Prize)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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