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智慧：不服来战

　　“不服来战”最初是射击类网络游戏的广告语：“过去荣耀无数又如何，现在强才是王道，不服来战！”引发了众多粉丝和网友的跟风戏仿，据其改编的“不服体”也在网上很快走红起来。

　　“不服体”中，有结合巴西世界杯的德国队版：“东道主又如何，7∶1才是王道，不服来战！”也有“三观”不正版：“学习好又如何，嫁得好才是王道，不服来战！”总结起来，“不服体”里面高调挑衅的居多，火起来是由于容易模拟名人来恶搞，而且也带了点勇于接受挑战的不服输劲头。

　　要说不服，可能没有谁比荷马口中的阿基琉斯更加“不服”。《伊利亚特》开篇就讲“阿基琉斯的愤怒”，后来他更是怒而杀死赫克托耳，为兄弟、战友帕特洛克罗斯复仇。孙悟空的大闹天宫，一方面虽然无法无天、造反有理，一方面也有不畏权贵、睥睨宵小的意思。在古典故事里，这种充满血气的挑战与还击，常常充满了英雄的高贵意味。英雄故事式微的时代，小人物身上也会带着血气的光芒，比如徐皓峰《师父》中的耿良辰，平日里只是一个出租武侠小说的脚夫，但被人折辱的关头，他还是不顾生死维护尊严，令敌人刮目相看。

　　英雄也好，小人物也好，所谓“不服”都是在“血气”的驱使下奋不顾身。“血气”(thymos)的近义词是愤怒，高贵，义愤，而且它有某种悖论性的存在：它用它想要保存的肉身去冒险，而冒险就必须战胜恐惧。《变形金刚I》的结尾处，威震天指向处境岌岌可危却拒不交出火种源的山姆，嘲笑道：“激荡着你血气的(东西)，真不知道到底是恐惧，还是勇气。”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血气在人类身上的独特性。不过这种悖论说到底，就是血气必须要保存肉身才能发扬，但利用肉身维护自己，却很可能导致与肉身的一同毁灭。

　　而且，加诸于自身的血气，最大的风险也不过是自我毁灭，比如《猜火车》里的四个青年。但是加诸于别人的血气，有时可能很难说得那么义正词严。奥利佛·斯通的《天生杀人狂》里，男女主人公对自身澎湃血气极为忠实地保存和实践，却成了他人痛不欲生的监牢和炼狱。男主角那句“我纯洁的一刻胜于你一生的谎言”，真像是一曲血气的悲歌。

　　欧里庇得斯早就宣称血气是一柄双刃剑。他的戏剧《美狄亚》就提醒读者，需要注意主人公激励人心的品性，也需要注意她令人胆寒的质素。正是因为血气——不能忍辱，一心报仇，美狄亚才成了具有神的面目的伟大英雄；也正是同样的血气，导致了她手上沾满亲生骨肉的鲜血。剧中的结尾，她定居雅典，意味着雅典最终拥抱了这种品性。《美狄亚》写作的年代，雅典与斯巴达的战争已经山雨欲来，雅典人渴望用血气保卫城邦安危，欧里庇得斯却选择暗示战士灵魂里的黑暗毁灭之力。

　　由于亲身感知血气、暴力和技艺，所以战士、武士常常会有黑暗化的可能。《星球大战》里的西斯群体，则是通过愤怒、恐惧、痛苦来感应、激发原力，并宣扬“和平只是谎言，狂热方为真谛”。在西斯的统治下，我们看到血气的反面极致——一个法西斯式的庞大银河帝国。不过，血气中黑暗面与光明面的争斗，中国武侠片可能讨论的更多，“星战”针对的是政治世界，而武侠片愿意放大习武个体的灵魂。像黄飞鸿常常是以儒者的身份出现——既能兼济天下，也能教化世人，这似乎完全利用了血气的正能量。为了涤清血气里负面化的因素，李小龙用道家的“无为”和禅宗的“净心”来组合截拳道的要旨，修习截拳道，最终目标指向的是一个反省的自身，这也就有可能让修习者，最终正确地运用血气支持正义。

　　不过，如果血气真的只剩下正的一面，是否还能那么迷人？很多艺术作品的伟大，正是在于忠实地描摹了人类身上的这一特性。“不服来战”的口号很容易打动我们，大概也是因为每个人身体中“血气”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