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力挺婚姻中的女性——访电视剧《离婚律师》编剧陈彤

《离婚律师》剧照

　　>>我希望女性，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要相信爱情，但不要放弃自己。你不能仅仅是一个生娃的工具、持家的保姆，你还必须是一个能和你丈夫彼此欣赏共同成长的女人，这样，你们的婚姻才能长久，且感情基础越来越深厚。

　　>>对于创作的人来说，首先要尊重自己内心的声音，然后还要善于听取意见，什么意见是应该听取的，什么意见听取了就会害了你，这一点如果分不清楚，那就不要写了。

　　《离婚律师》在江苏、浙江、深圳、天津四大卫视播出以来，被称作是最后的“剧王” ，投资达1 . 3亿元，剧组光靠吴秀波和姚晨两位演员就前后狠狠炒作了几把，先是炒作两位演员在片场不合，后是炒作两位演员进组带了很多品牌的赞助，可是同时也拉高了整 个剧的服装费。这些八卦走的是人们的“嘴皮子” ，最走观众心的还是剧中人物对待婚姻的态度，很多台词被观众反复引用。例如，剧中姚晨饰演的罗鹂在接焦艳艳与池海东的离婚案时，对池海东说的一番全职太太 的理论：“妻子为老公做得越多，为家庭做得越多，她自己的圈子就越小，一旦离婚，就相当于下岗，全职太太下岗再就业的机会都比不上保姆！ ”从这句台词可以看出编剧陈彤对婚姻中女性力挺的态度。近日，记者专访了曾创作《一仆二主》 《妯娌的三国时代》的编剧陈彤，请她谈了写《离婚律师》的心得。

　　记者：其实从目前看的《离婚律师》剧情来说，可以看到很多在社会版或娱乐版上头条新闻的影子。之前您写《新结婚时代》 ，为什么现在会写中国式离婚？

　　陈彤：首先， 《新结婚时代》是王海鸰老师带着我写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电视剧，并不是我挑选题材，我没有挑选的资格，是王海鸰老师挑选了我。她当时看了我的书，跟出版 社要了我电话，然后给我打电话，说要写一个电视剧，叫《新结婚时代》 。其次， 《中国式离婚》是王海鸰老师的代表作，在《新结婚时代》之前就已经火遍大江南北，应该说王老师先写了《中国式离婚》 ，之后又找我和她一起创作电视剧《新结婚时代》 ，她是第一署名编剧，我是第二署名编剧。我第一集交给她的时候，她说我写的根本不是剧本，她把她自己写的《中国式离婚》的剧本和小说同时给我看，告诉我剧 本和小说的差异。我很感激王老师，她领我走上这条路。

　　之所以会写《离婚律师》 ，是因为一次激烈的辩论。2011年7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第1525次会议通过了新《婚姻法》司法解释三，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新《婚姻 法》被各种广泛讨论，记得那段时间请我写稿子做节目的媒体一下子多了起来，都是围绕新法出台可能对我们的婚姻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2010年12月22 日，我写了一篇博客《新婚姻法保护的是财产不是感情》 ， 2011年1月20日，我又写了一篇《婚姻中的“资本意志” 》 ，这两篇文章都可以在我的博客里查到。

《一仆二主》剧照

　　可能是因为这些文章的关系，我被请去录制节目，在节目现场，碰到陈旭律师，他后来成为我的朋友，在我漫长的剧本写作中，他为我提供了我最缺乏而 又亟需的法律专业帮助。不过，我们当时是作为观点对立的双方，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正是这次节目，促使我决定写一部从律师角度重新探讨婚姻意义的电视剧。

　　记者：电视剧用池东海和罗鹂两位律师接手的案子以及他们俩的情感发展串了起来。为什么您会想用离婚律师的视角来展开故事，这两位主角的身份会让剧作产生出怎样的意外火花呢？

　　陈彤：因为很多人都会说，我不相信爱情了，我不相信婚姻了，我觉得生活在今天的人，和生活在古代的不同，生活在今天，你说你从来没有失恋过，从 来没有在情感上遇到过挫折，或者从来没有见到其他人遭遇情感失败，好像很难，所以，你怎么能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以后，依然相信爱情和婚姻呢？我选择了离婚 律师这个职业，想的就是再也没有一个职业比离婚律师亲眼见过更多破裂的婚姻了吧？我就是想写他们也有过不相信爱情，甚至对婚姻都免疫了，但最后他们还是看 破红尘爱红尘，这种爱比无知的盲目的蠢爱要更成熟更理性也更坚固，或者说更让人向往吧。

　　记者： 《离婚律师》好像较少地简单把红杏出墙或是小三插足道德化，例如焦艳艳，例如罗美媛。按一般观点，焦艳艳这种“胸大无脑”型的人物，是被主流观众轻视的角色，为什么您会花大量笔墨让她的命运贯穿全剧？您个人是怎么看待婚姻中的不忠。

　　陈彤：说说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文艺作品吧。比如《卡门》 ，卡门有什么美德吗？跟工厂女工吵架能用刀划人家脸，被关起来能用色相勾引门卫，第一次遇到男主人公想图财害命，但是这样一个女人，按照我们传统来看，毫无美德的女人为什么男人愿意为她断送自己一生呢？

　　焦艳艳和罗美媛都是这样的女人，我写这样的角色，就是想让人知道，对于很多男人来说，他们的价值观是“美貌即美德” ，而焦艳艳和罗美媛如果一直任性，一直有恃无恐，那么也有可能像卡门一样，毁了自己。

　　记者：在写这部剧之前，您搜集了多少关于离婚的案例，最让您感慨的是什么案例，或是什么感受？

　　陈彤：董大海和苗锦绣。董大海是一种比较有代表性的男人，这种男人结婚多年，事业成功，想换一种生活，他们提出离婚一般在财产上都会给老婆一个 很好的交代，但是老婆会觉得难以接受，因为老婆会说我和你结婚生孩子操持家务伺候老人养老送终，现在我老了，你想给我一笔钱就走人了？董大海这类男人一听 老婆说这种话，不仅不会感动还会发火，他们的理论是：你跟谁结婚你不生孩子不操持家务呢？你如果不是跟我，你跟别的人，人家就不跟你离婚吗？你跟我离婚， 你还落着一大笔财产呢，你靠自己你这一辈子也赚不来。

　　我写这个案子的原因在于我发现董大海这种观点，是很多男人的观点，所以我希望更多的女人从这个案例中能懂得一件事情，如果身为一个女人，只会生 娃操持家务伺候老人，那么很可能在十年二十年以后，你的丈夫在你无条件的支持和奉献下，发达了成功了，他可能也感谢你，但是他可能不会爱你了。因为他觉得 你在各个方面都和他不匹配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心灵上。在他眼里，你只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保姆，所以他可能和你提出离婚，他用财产弥补你以换回他的自由；如 果你不肯，那么可能他对你仅有的内疚都荡然无存，因为他觉得你嫁给他能通过给他做几年老婆换取这么大的物质利益你还不满意，你还要拖着他，不给他自由，你 真的是太可恨了。我希望女性，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要相信爱情，但不要放弃自己。你不能仅仅是一个生娃的工具、持家的保姆，你还必须是 一个能和你丈夫彼此欣赏共同成长的女人，这样，你们的婚姻才能长久，且感情基础越来越深厚。

《妯娌的三国时代》剧照

　　记者：我们国家的庭审过程缺少辩论的过程，只有程序化的质证过程，所以庭审一般缺少剑拔弩张的氛围。您想过用什么办法来强化庭审的戏剧性吗？

　　陈彤：很多人拿我们的《离婚律师》和美剧英剧或是香港TVB的剧相比，但是他们没有关注到法系不同，他们属英美法系而我们属大陆法系。大陆法系 的庭审一般为“纠问式”而欧美法系庭审则是带表演性质的“对抗式” 。英国、美国、新西兰以及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都属于英美法系，可以发现，但凡律政剧发达的地方都属于英美法系。

　　英、美剧中双方律师之间、律师与证人、法官之间的激烈交锋理论上是可以存在的，因为英美法系的庭审被认为是“对抗式”的，原被告及其代理人、律 师与公诉人才是庭审的主角，法官充当的只是仲裁者的角色。它们将事实认定和法律认定分开，事实认定交给由非法律工作者组成的陪审团来进行判断，而法律认定 则交给法官进行判断。

　　因此，在英美法系里，律师的辩护技巧在适用于法律的前提下，还必须有表演性质。原被告双方都要争取在法律上说服法官、在情感上打动陪审团。相比 较，大陆法系就要刻板得多，大陆法系的庭审被认为是“纠问式”的，法官需要通过听取双方意见从而寻找真相、确定法律的适用，当法官有不解之处，可以随时打 断双方的陈述进行询问，在大陆法系里，法官才是庭审中唯一的主角。中国没有陪审团制度，等于律师无处辩驳，激烈的交锋就不存在了。中国的法庭上，就是律师 照着念一堆文书，法官也念一些东西，不会有大篇幅的法律条文背诵，都会说现在请翻到第几页第几条，这一条是这么写的，其实是很无趣的。我听过庭审，除了当 事人有的时候会拍案而起什么的，多数时候很沉闷。

　　我的做法就是尽量少写法庭戏，两个律师的交锋多是在庭外，因为是离婚案嘛，律师代表各自当事人的利益针锋相对，为各自当事人争取利益也是可以的，因为不是在法庭上，所以话就可以说得狠一点，不必像在法庭上那么沉闷。

　　记者：我看到网上有一些质疑这部剧法律专业性的声音，当然，也看了您的微博，也有挺您的声音。在目前，中国电视剧的类型中职业剧缺乏的情况下，也许对这部剧的苛求代表了观众的渴求。您个人是怎么看待质疑的声音？您的律师朋友给您什么样的帮助？

　　陈彤：必须说明，律师也分三六九等，也有马路律师，法院门口发名片的律师，和律师楼的律师之区别，比如有一个实名认证的律师（微博名“假装是木 头” ） ，在网上截屏，说我们第三集，汤美玉在婚礼上对罗鹂说“你要是潘金莲的辩护律师，你就得站在潘金莲的立场替她辩护” ，然后就吐槽，说“婚姻案件，律师是‘代理人’ ，不是‘辩护人’ ……专业基础知识，剧组就不能严谨点么？ ”我觉得这个吐槽就非常不专业，有点儿为吐槽而吐槽，所以我回复他说： “亲，潘金莲算刑事案，这句台词就没有错，潘金莲杀了武大，如果武松没有杀她而是报案，她的律师是称代理人还是辩护人？ ”确实，民事案的律师称代理人，婚姻案件律师是代理人，这位吐槽的律师没有说错，但问题是我这句台词是拿潘金莲做比喻，讲的是律师要站在谁的立场上，再说 接民事官司的律师也有接刑事案的，这有什么可吐槽的呢？

　　所有媒体记者关于此剧法律方面的采访，我都请他们去采访陈旭律师了。我当时说，法律方面我不专业，我只是编剧。结果没有想到这句话在媒体上就被翻译为“编剧承认存在法律漏洞” 。

　　对待质疑，我的前辈告诉我一句话，对于创作的人来说，首先要尊重自己内心的声音，然后还要善于听取意见，什么意见是应该听取的，什么意见听取了 就会害了你，这一点如果分不清楚，那就不要写了。关键在于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真要写的，真想写的，真是你要写的想写的，那么写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水平是可 以提高的，但不要为了迎合别人讨好别人而忽略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记者：一向写情感剧的您，这部剧中加入了职业剧的元素，这样一来，也扩大了原有情感剧的观众群。您是怎么看待中国的职业剧呢？

　　陈彤：我不是职业编剧，我只是业余写一写，我做编剧是半路出家，之前是记者编辑，后来出书，后来偶然的机会才接触到这个行业。我没有学习过写 作，高中文理分科学的是理科，对于我来说，我可能没有钻研过什么情感剧职业剧这些名词。对于我来说，我想写就写了，写了有人要就有人要了，没有人要就出书 了事。

　　记者：您希望这部剧能起到什么作用？

　　陈彤：人们能重新思考婚姻的意义，比如希望那些动不动就说男人出轨是天性的人，别再那么不知羞耻大言不惭了。婚姻制度的发明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男 人的，因为私有制产生，男人想把财产给自己的后代，所以就发明了婚姻，在此之前，人类是没有婚姻的，母系氏族有原始家庭，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后来到了 父系社会，私有制产生才有了婚姻。而且为了压抑女性的天性，还发明了沉塘、凌迟等等制裁办法，最后男人还好意思说，他们出轨是因为他们是从动物进化来的， 难道女人不是从动物进化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