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田埂上的油纸伞

　　对婺源仰慕已久，也神往婺源五龙源的风景。去也容易，其其格纤手一挥，我们一行便飞到了那里。

　　空气醉人。虽然是在雨中，也能嗅到丝丝甜香。一本叫做《三清媚》的杂志送至房间，随手一放，并未浏览。

　　次日，雨愈大。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百余把美丽的油纸伞。杏黄色的、烟粉色的……上面手绘了些传统图案，早有人打了伞在一旁微笑，是云萍。

　　云萍与铱人是此次与我“对接”的两位女子。三清女子文学研究会规模庞大，竟有七百余人。会长毛素珍，一看便知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却又不失真诚的高人。女子多性疑嬗变，皇帝尚摆不平后宫佳丽三千，七百文学女子，又如何能汇聚一处，对弈操琴谈古论今？然而毛会长却做到了，不但做到，实在做得精彩。但见雨雾蒙蒙之中，漫长的一队青年女子手持油纸伞穿过田埂，远处是烟雾般的山影，连接着烟雾般的稻田。一片灰绿色中的油纸伞，如大朵盛开的花，俨然一幅美极的画卷。

　　因飞机误点，我们一行人深夜才到此地，众人皆去消夜，我与杨欧独回宾馆。陪同我的便是云萍，云萍温婉润泽，谦虚有礼，开口便询问我的新作《天鹅》。她深信“爱情是人类一息尚存的神性”“爱情就是我们”“爱情的未来还是爱情”等句子，奉为金句。我心中暗叫惭愧，因我一向相信萨特的论断：“爱是一个枉费心机的企图”。数年前也曾写过对爱情极尽嘲讽的小说《别人》，之所以写了这样一部描写纯爱的长篇，完全是想为当代被“污名化”的爱情正名，也是对某些人的爱情观、价值观实在看不下去的结果，更是想告诉年轻人，要有这样真正的、深刻的爱情。但我完成得其实并不完美，万没想到千里之外，竟还有这样的文学女子深爱我的小说，于是心存惴惴，深感自己不配收获如此真纯的热情。

　　又翌日，随方方裔村寻根，依然有雨。乌瓦白墙掩映在一片碧绿之中，那是一种青绿色的芳香，潮湿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让人想起“拔地青苍五千仞”这样美丽的诗句。

　　好久好久没见过这种纯粹的绿色了，绿得浓艳欲滴、不染一丝尘埃。那种清凉芳香的气息掠过面颊，就好像做了一次皮肤护理似的，让皮肤感到清凉光滑。贪婪地吸上几口，就连五脏六腑也清理了，周身的通明透亮，令人不禁想到，这山原应是有山神存在的。到山上去朝圣，就一定要焚香沐浴、通身洗涤，不可沾染一丝尘埃。

　　方方颇有巾帼之气，家学渊源，竟在此地找到汪姓族谱，不免大喜过望。李得红书记实在功不可没。正在欢喜之间，也是好奇心所至，我悄悄潜入老人家后厨，发现干净的大柴锅里放着炒茄子和米饭。那种自然食物的香气与古朴的器皿，令人动容。正在逡巡之际，突然发现手包不在，急出寻，早有铱人拿着送过来。

　　铱人，纯正朴厚、拙于表达，却处处透出一种未经雕饰的拙朴之美。与伶牙俐齿的姑娘们相比，她永远选择沉默，却在最后与我挥手道别之际，沁出感伤的泪水。拜金时代的泪水，应是无比珍贵的吧。

　　田间疾步之后，我们在一处民国风格的小楼里歇息，姑娘们个个露出天真活泼的才女本性，皆是青春靓丽，紧身旗袍曲线毕露，行走窈窕如风摆杨柳，最后晚会的主持人小辜桂华更是如此。

　　短短数日，众多姑娘们的才华还远不曾显露，我却仿佛看见她们在饕餮龙凤纹的背景前吟诗作画。有司箫、司阮、司笙的，翩翩起舞、高低起伏、回旋律动，正是一幅民族文艺复兴的梦境。

　　短短几天的婺源：美景、美食、美人、美梦。

　　返京，翻看《三清媚》，眼前出现的，却是那幅田埂上彩色油纸伞的画卷。那一朵朵盛开的花，正大仙容，璀璨夺目，岂是一个“媚”字所能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