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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幅年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13日16:48 来源:中国作家网 麦 子

  年  画

  奶奶花坛里的幼苗,花盆里的幼株,努力地、不停地生长着,堂姐梅萌种的玫瑰因为营养不良,有些蔫儿,我种的雏菊却绿意葱茏。墙角的藤蔓挂上几根 细眉嫩眼的丝瓜,朝天椒像火焰般燃烧着。奶奶仍忙碌不停:打扫屋子,整理衣橱,不停搬弄家具,并开始罗列一张张购物清单,上面写着博古架、砚台之类的东 西,并开始不停念叨叔叔和婶娘的名字。

  这一天,难得凉爽,奶奶搬了无数的颜料盘至院门前,还戴上了她的老花镜。梅萌围着她转来转去,喜欢蹲在门口看着远处的酋长也将脑袋扭向她。

  “这门光光的,看得人心慌。”奶奶说。

  奶奶准备在光光的门上绘上门神。

  以前阁楼两扇大大的门上也是有门神的,不仅奶奶家有,草梨户户都有。除了大门,卧室、厨房也是要张贴年画的,不仅如此,茶几、衣橱、门柱上也要张贴。总之,处处都有门神候着你:

  一进门就能看到笑眯眯的福星捧着鲜红的桃等你;拐个弯,一个童子正手持莲蓬喜气洋洋地朝向你;而等你刚一迈进厢房,嘿,就看到八仙正把海过呢;再等你回到住房,摊开作业本,往衣柜上一看,呀,几只老鼠正抬着轿嫁女儿呢。

  “对于草梨人来说,年画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没有了年画就像饭里没有了盐巴,人没有了魂儿。”爸爸说这话是奶奶说的。

  现在,奶奶大概就是想给我们的生活放点盐吧。

  “您老人家是准备画尉迟恭和秦琼,还是黄忠和姜维啊?”邻居丁胡子看见奶奶拿着笔、端着盘,忙从自家的水果摊上站起,支着魁梧的身子问道。

  “都不画,画《双喜童子》。”奶奶说。

  “哎呀,《双喜童子》好啊,你老人家在自家门上画好,也在我这门板上描几笔呗。”

  “你家绘莲不是快从省城学习回来了吗?让她给你画拿手的《带子加官》,好让你家俩小子以后都能上大学。”

  “哈哈,上大学,那是必须的。”丁大胡咧开大嘴,准确地将一红李扔了进去。

  奶奶画得很慢。她仰着脖子,一笔一笔,慢慢地画着。两天后,门上总算出现了4个童儿的雏形:一个摇扇逗蝶,一个持莲引蝶;一位抱着寿桃,一位抱着佛手。他们头上或扎双辫或三辫,颈戴项圈,双手均有亮镯。

  奶奶画好后,端看了许久,感觉的确差不多了,才将笔搁放在梅萌端着的砚盘上。

  “不错,不错,姜奶奶不愧是咱草梨的年画高手,瞧这用色,瞧这童子的神态……”丁胡子在旁边左看右看许久后,朝奶奶翘起大拇指。奶奶抿嘴笑起来:“老咯,不过还能凑合着画点什么。”

  “汪汪。”酋长对着那4个童儿也欢叫起来,然后跑进院内,衔着我的裤腿,将我往门口拽去。

  “知道啦,这门不一样啦。”我嗔酋长。

  “汪汪。”酋长拼命地摇着尾,仿佛说:“对哦,不一样了。”

  不知是因为看到我家的大门上有了门神,还是因为大家早就商量好,反正那一排排光秃秃的门上很快就相继出现了麒麟送子、状元及第,狮子虎头印、鹿鹤同春,还有很现代的春之舞、读书归等年画。

  而自从奶奶在门上完成门神后,她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大肆准备重开画坊的东西。她踩着挑花软布鞋,身着素色旗袍,给叔叔预备雕版用的银杏木、梨木, 刻版用的小木锤、刻刀、铲子、棕刷、擦子、拓子,还有粉笺纸、鸳鸯笔、花戳子和各种品色、石色,好像只等在省城完成年画再学习的叔叔和婶娘一回来就大干一 场。

  “奶奶手痒得厉害呢。”梅萌开玩笑地说。

  “一年多只在大门上涂几个童儿,手能不痒吗?”奶奶笑道。而这一天,我听说拜托山猫大叔的画也快完成,于是决定去看看。

  以前,每天放学后,穿过阁楼下的画堂时,都可以看见奶奶或叔叔端坐在桌前,就着墨印好的画纸,静默地运着手中的各种画笔,将或浓或艳,或淡或雅 的颜色涂抹在原本一无所有的纸上。那样的时刻是异常美好的,就像你突然身临世外桃源,外面的喧嚣和愁烦都消失殆尽,只余下薄薄而厚重的年画,还有也宛若画 中人的草梨人。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情景会一直延续下去,就像草梨白河的水一样,会永永远远地流淌下去,但谁会想到白河的水会在地震那天断流,而这样的情景也 会中断呢。

  山猫大叔的门虚掩着。

  院内静悄悄。

  有微风跑过画室,继而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循着那声音,我看见山猫大叔正坐在轮椅上,弓着身子,慢慢地往墨印后的画上着色,用行话讲就是“彩绘”。

  画画时的山猫大叔和平时判若两人,面色祥和,运笔持重。看见我,只是微微轻点了点头。我像从前站在画画的奶奶、叔叔身边一样,安静地站在他的身 边,看他试颜色,看他用一字笔勾画老鼠和猫儿的眼睛、鼻子轮廓,用鸳鸯笔彩绘它们的耳朵和眼皮,又用羊毫勾画出鼻子、耳朵的线条……

  有风吹过,有淡淡的幽香飘进画室——是睡莲!淡绿色的睡莲正恬静地开着。

  院内的兰草和绿菊被菊婶照料得很好,就像照顾它们的主人一般尽心,而一丛从别处移栽来的湘妃竹,已从半死不活的样儿变得郁郁葱葱,仿佛坚定了在此安家落户的决心。

  “再过几天,你就可以过来取画。”终于,大叔放下了笔。

  他坐在轮椅上,心满意足地看着铺放在面前的明艳艳的画。墨迹未干的《老鼠嫁女》已初显喜庆和诙谐的氛围。

  “画完啦?”

  “差不多了,但还要开脸、破须子、拉折字、画花粉子、勾金……”

  我朝山猫大叔打了一个“停”的手势,“好啦,我过几天再来。”我两手往上一拉唇角,朝他吐舌,扮了一个鬼脸。山猫大叔望着我,愣了一下。

  “七娅,有人告诉过你吗?”

  “什么?”

  “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嘴角扯动了一下,自从地震以后,自从好友小言离开后,我就很少笑了。

  “一个小女孩应该多笑笑,长大了才会美。”大叔说。

  “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经13岁了。”

  “哦,那更应该多笑,否则就来不及变得更漂亮。”说完,大叔哈哈大笑起来。我佯装生气,但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过头。

  “尹剑同志。”我高声喊着大叔的名字。

  “什么事?”

  “你也会重开画坊吗?”

  大叔扬起头:“当然会重开,草梨的年画怎能少了我!”

  大叔回答得是那么大声,以致于我走了很远,他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嗡嗡响。这声音带着热血的气息,让我的脉搏也不由得加快。草梨的气韵快回来了吗? 虽然那些木楼坍塌了,那些带着沧桑感的青石板路湮没了,但是它有了崭新的街道,流光溢彩的喷泉,漂亮的一栋栋小院……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开始憧憬,憧憬那 些曾有的画坊重开,憧憬一个更加美丽的草梨在面前。

  草梨新景奏响曲

  这天晚上,11点刚过,等奶奶的房间悄无声息后,我和堂姐梅萌偷偷溜出了院子。

  皎洁的月光将整个草梨镇揉搓得像清水洗过一般,渗透出淡暖的蓝色,使得我们将脚步放得轻而又轻,生怕惊扰到两旁沉睡的新房。

  胡豆和丁小满带着颜料和矮梯,早候在了广场那堵大白墙前。

  “没遇上人吧?”胡豆压低声音问。

  “没遇上,倒是遇上两只鬼。”看他一脸紧张,我开玩笑。

  “能别说‘鬼’吗?”丁小满怯怯地嘀咕,还拿眼慌乱地四处瞥看。

  “你能不能有点志气,一副怂样。”胡豆踢了丁小满一脚。丁小满果然将身子挺了挺,将矮梯拉开去。

  “我和小满负责画上面,你俩负责画下面。”胡豆说。

  “什么画,明明是涂,好不好?”

  “那你俩就快涂吧,两位大小姐。”胡豆将一罐颜料塞在我手里。

  画当然很慢,但若是涂鸦就很快了。所以,一堵大白墙不过一小时左右就被我们糟蹋得“面目全非”,这下总算是遂了我们想在上面涂抹点什么的心愿。

  很幸运,没有人发现我们。可是,第二天早上……

  胡豆、丁小满、梅萌和我很快又碰面了。

  在镇长办公室,我们整齐地“一”字排开。一位似曾相识的老大叔坐在我们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是赵眼镜啦。”梅萌对我悄语。

  赵眼镜?就是那个额头亮亮、说话像敲锣的赵镇长?一年多不见,他真的……老了好多,而且头上本来稀疏的头发几乎……已掉光。

  “听说,那堵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墙是4位大侠的杰作?”赵眼镜摸着光头,逐一打量过我们。

  “嗯啦。”胡豆大概一听“大侠”二字,骨头马上就酥了,“豪爽”地承认了,仿佛害怕这名号被谁抢走似的。

  “诸位大侠,那堵新墙可不是白白放在那里当摆设,而是有重要用途的。”赵眼镜恰到好处地停下来,并用猎人审视猎物的目光又将我们巡视了一番才问道:“你们说,该怎么办?”

  “要杀要剐随便。”看不惯赵眼镜猫捉老鼠的模样,我将头一扭,漫不经心地甩出一句话。

  “啊哈,你叫梅七娅吧?”他夸张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吭声。胡豆和丁小满看着我,梅萌却用胳膊肘鼓捣我。

  “听说,你最近在草梨大肆买年画?”

  “你别胡说八道!”这事他怎么知道的?我急得直跳脚。

  “别跳,别跳,这事我不管,我只管那堵墙的事。”赵眼镜慢悠悠地说道。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有一只小黄雀落在窗前的树上,自在地蹦来跳去。

  “诸位大侠,你们知道那堵墙用来干什么的吗?”见我们不吱声,赵眼镜的指节开始“当当当”有节奏地叩起椅背。

  他们仨都不约而同摇头,只有我撇嘴,看着那只黄雀。

  “那墙是准备放年画的!”赵眼镜提高声音,“听清楚了吗?放年画的!”

  我们都屏息瞪着他。

  “你们好像不信?”赵眼镜看着我们露出或惊或喜或困惑的怪相,笑道,“不信啊?那过来瞧瞧!”

  赵眼镜打开桌上的电脑,一番“啪嗒,啪嗒”地点击后,打开了一张图。

  “天啊!”胡豆惊叫起来。

  我侧头瞥过去,是一张巨大的年画效果图。

  “七娅,是《百寿百果图》!”梅萌兴奋地嚷起来。

  认真看,果真是《百寿百果图》,草梨最闻名遐迩的一幅年画!

  据说,这是在清朝时一直为达官贵人们必点草梨年画师作的一幅画,但听说随着50年前一位百岁吴姓年画师去世后,草梨就无人能画了,而我们也只是在草梨的年画图鉴或大人们的嘴里听说过而已。

  “怎么样,比几位大侠涂抹在墙上的牛鬼蛇神强多了吧?”赵眼镜得意地推了推架在鼻上的黑镜框。可惜,他下颌的胡子给刮了去,头上的发也所剩无几,否则也会跟着得意地一翘一翘。

  “强多啦,强多啦,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气势磅礴、欣欣向荣的年画呢。”胡豆露出招牌式的谄笑,激动道。

  “磅礴是磅礴,向荣是向荣,可他找谁画去?”我将嘴撇了撇。树上的黄雀飞走了,有一只蝴蝶飞进了屋内。

  “咳咳。”赵眼镜假装没听见我的话,“好吧,言归正传,说说那堵墙该怎么办?”

  “我们重新粉刷,重新粉刷,将它恢复原样。”还死死盯着《百寿百果图》的胡豆忙不迭地点头道。

  “不愧是大侠,爽快!”赵眼镜一咧嘴,大笑起来,然后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就有劳几位啦。”

  “应该的,应该的。”胡豆还在点头。我真恨不得在他头上狠狠拍上一巴掌。

  “对啦,赵伯伯,我听说你准备将我们草梨重新打造为年画重镇?”胡豆的笑脸凑到了赵眼镜的颌下。

  “不是我准备,是市上已经决定啦。”赵眼镜笑着,额上重重的皱纹俨然水波荡漾开去,“你们过来看。”

  赵眼镜的鼠标像快乐的小鱼儿一般,在电脑上游动起来。

  “天啊,这是我们……我们的草梨吗?”胡豆指着一张张绘上年画的白墙新院,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了。

  “当然是啊,这是效果图,等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的妈妈从城里学习回来,我们就会着手重开画坊,在所有墙体重绘年画。”赵眼镜黝黑的手指点向梅萌,又指点向胡豆。

  大家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通红。

  “比过去还漂亮呢。”梅萌喃喃着,眉心的红痣跳跃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仿佛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以后,我们的草梨不但会比过去漂亮,还会比过去更有味道,更有魅力,让全国人都知晓草梨年画。除了年画,我们还会开发年画的衍生品,让年画出 现在扇面上、拎包上、灯笼上、绣品上,还要开办年画讲习馆,建立年画博物馆,让我们的年画走到很远的地方,让大家知道我们虽然经历重震,但已如浴火凤凰涅 槃重生了……”

  “赵伯伯,你太伟大了。”胡豆说着,扑向赵眼镜,梅萌和丁小满也顺势扑了上去。他们搂着赵眼镜笑啊跳啊嚷啊,激动不已。

  “什么我伟大,是大家很伟大……没有别的省市帮忙援建,没有其他地方的年画专家帮着指点,这一切不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

  “应该是镜中花水中月吧?”我很冷地接过话。

  “哈哈,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不过,七娅,看来你的听力很不错嘛。”赵眼镜大笑起来。我也轻轻笑起来,仿佛有艳阳穿透重重阴霾,终于抵达净土,令人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温暖。

    (《29幅年画》,麦子著,希望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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