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外国文艺 >> 艺术评论 >> 正文

金基德:迈入人性迷宫的探索者(吴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11日15:1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吴 萍
金基德金基德
《圣殇》电影海报     《圣殇》电影剧照《圣殇》电影海报                     《圣殇》电影剧照                            

  “人性”的善恶之争,一直为人们所热衷。回溯人类的进步,我们惟能发现文化和科技的大跨越未能让“人性”产生多大的变异。也就是说,爱情、欲 望、信仰及对生与死的思考等根本问题,一直贯穿于人类每一步进程中,并在每个人的内心一直涌动和冲突着。这让无数文学家和哲学家专注,他们试图述清构成人 类心理冲动、价值趋好或成长环境等宿因。文字勾勒的人性构成图谱,倾重于调动人心的沉思,而电影导演则以流动的影像呈现,先与观者建立情感的互通,渐而在 相互间的心理经验和情感认同上谋同,以此切入“人性”的深思。韩国的金基德便是这样的电影导演。

  欠于家学,贫于师从,由潦倒的草根画家变身蜚声国际的名导,金基德凭的是天生异禀和对电影艺术的满腔挚诚。有人说小津安二郎毕生只拍了一部名为 “家庭”的电影,而金基德的十多部作品也带着强劲的金氏风格,始终于两性内部、个体孤独性以及生死悖论中阐发人性之种种。那种剑走偏锋和逼入绝境的手法, 让他的电影染上残忍、锋利和阴郁的气息。

  小津的电影有浓重的东方格调,隐而不露里氤氲出的感伤与温暖,让人萦怀。金基德恰将此种调子扭向背面,故意戳开人生和现实的脓包,展露令人不忍 卒视的痛苦与败坏,让观者在一次次泪雨中抵达他异常强劲的悲悯。小津的电影仿佛小阴天,不晴不雨亦含晴含雨,一切暗淡与美好皆被纳于其中。金基德的电影则 是疾风骤雨,痛苦不经中和与稀释,灌顶般迫近痛苦的边缘时才反弹出美好的身心体验。露出来,不掖不藏,金基德抓住人流中的边缘人,逼他们亮出各自的爱欲、 孤独和丑陋的动物性。

  获得第69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的《圣殇》,是深得我心的一部。电影讲述一个名叫刚作的无情单身男人,在每天上门讨债的工作中遇到一个 自称母亲的女人后所发生的故事。金基德在《圣殇》中,处理人的孤独、“母子”情以及每个人活着的难度尤见复杂锋利。与导演出《楢山节考》的今村昌平仿佛, 对“性”也选择直呈的方式,年轻的刚作清晨的自慰背后是蚀骨的孤独,他对“母亲”的非礼只是求证母亲真假性的手段,刚作的“性”只能是孤独,而非情欲。挖 出无情刚作心里的“浓情”,让对痛苦无睹的他直面真实而剧烈的痛苦,金基德点中了其“死穴”,隐约闪现出自己同样不甚快乐的童年。弃子之身最大的缺口是 “缺少疼爱”,一旦“母爱”的横空降临,刚作的内心旋即被点燃。他对母爱的珍视远胜寻常子女的反哺,最终衍化为一种神圣而失重的情感诉求。可以想见,那些 幼年曾尝过被冷落被漠视的滋味,在观影中反刍这种屈辱的成年观众,何以不同情刚作,心疼地飙泪呢?

  敏感深察的金基德善于探入人心的深部,窥辨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情感脉络。《弓》中花甲老汉与豆蔻少女的忘年恋,《撒玛利亚女孩》中的倚隽和洁蓉的 小小姐妹情,《春夏秋冬又一春》中小和尚与女孩的僧俗恋,都让人服膺金基德的慧眼独具。三种独特却真实的爱,金基德拍出了不同的肌理和层次。《弓》里,老 人给少女洗浴,摩挲的掌心浸润着怜爱和呵护,洁蓉在空荡的浴室里给倚隽搓背,满蘸纯纯的疼惜。《春夏秋冬又一春》中,僧子与少女的合欢伴有佛性和人性的双 重美好,干净庄重。不同人物与关系,金基德驾驭来皆是四两拨千斤,这得归功于他的人情练达。

  金基德电影中从未出现一个幸福者,而他在《悲梦》后也过了长达三年的自闭生活。2011年,他以阐述自我的电影《阿里郎》重出江湖。这部残酷的 “自白书”中,他哭着重复唱动“阿里郎”,倾泻内心的孤闷和艰难。他纵谈韩国和国际电影,论成功与失败的意义,间而拎出身体里不同的“自己”,既申述作为 导演和普通人活着的难度,又对生存的终极意义发难,彻底呼应到“悲观者金基德”这一形象上。他坦陈拍《悲梦》时,悬颈自尽的女演员差点假戏真做,让其留下 心理阴影。他一直盛赞故事里的男女,那么勇敢,有着直面生死和爱的勇气。他又说,人不就是爱了不爱了,走近了又走远了。这一句,才是他电影中男女情爱的最 终所指。三年的半野人独居生活,囚禁世界的同时,也囚禁自己的肉身和灵魂。这部电影中出现了《春夏秋冬又一春》的最终一幕,金基德独自缚石攀山,既无来处 亦不知归处,人生的苦难被植入这种疯狂而荒谬的行为。作为观者,也许会想起《春夏秋冬又一春》之始,被拴着小石头的小鱼、小青蛙和小蛇,谁能在施虐者与被 施虐者的摇摆中指认出哪一个是自己。

  如果说小津的电影人物不擅多言,金基德电影则视“语言”为惰性。《空房间》《弓》《坏小子》《漂流欲室》或引来嘘声的《莫比乌斯》中,人物对话 几乎全被减少到“聊胜于无”。避用语言,金基德只让人记得落单的影子和失措的眼神,他的“语言”被挤到人物的肢体和内心。令人信服的是,他的选角似乎从不 失败,每个演员都能契合角色本身,以到位独特的方式作出内心独白。

  提及金基德,很多人不能接受电影中的暴力、血腥以及赤裸裸的性表达。然而我却能从他的许多神经质角色中发现难得的真纯,渴念与爱欲被一次次提 炼。他的电影摄入人生的难度、生死、情欲等人性上的根子问题,风格又是现代的。然而,他的画面表达和精神传达不全然弃传统于不顾。故其电影中有日本的大岛 渚,有中国的传统神韵,亦有西方的原罪哲学。除鲜血和利刃引起的心理不适外,我最赞他在人性的深度剖划中牵出缕缕温柔。

  金基德曾对记者说韩国最好的导演是李沧东。私以为“信仰”是他们的共同关注,李的《诗》和《密阳》,都花大篇幅聚焦“基督教”,重在掀开每个罪 人自赎之路上遇到的风暴和彩虹。而金基德则高格些,《圣殇》首尾仅两次出现“信耶稣得永生”的细节提示,昭示出电影里的每个人都是罪人,也全部是耶稣的孩 子。其实,金基德的烈性中亦裹着佛家的信念。《弓》中印着观音菩萨的挂历、《悲梦》中的大雄宝殿、风雨侵蚀后的木门上的佛仙之境,或是《莫比乌斯》中割掉 阳具的刀藏在佛头下,男人朝着手电打向佛头跪祈,金基德在问:佛能帮你洗涤罪恶?应该说,金基德的诗意比李沧东厚重凌厉很多,眼界更见宽阔些,性、暴力、 爱、道德和人伦等人性的核心阐释中,他的镜头感异常丰富,有时凶猛过海啸,有时温柔过春溪。

  李沧东选尹静姬演绎《诗》,恰如金基德选韩业云出演《弓》和《撒玛利亚女孩》,选朴智娥加入《呼吸》《悲梦》和《海岸线》。韩业云的明媚娇憨, 角色几乎贴合到了非其莫许的地步,朴智娥的“疯癫”亦让人铭心。《呼吸》中,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从舒展到绽放,直至获取顷刻里假象的爱与自由。她独自来 到牢中,在独唱独舞中走过“春夏秋冬”,在自己的小宇宙中自说自话。但是,她让观众看到她正在爱。《海岸线》中,她入化的疯状演绎,勾人想起《冬冬的假 期》和《城南旧事》中的疯女人,然而她不静默,穿着花裙子站在海边和草丛中,像一只翩翩的蛱蝶。疯狂与美丽、病态和真醇,深深地嵌入她的身体里。

  据说,《圣殇》当年在国外首映时曾有一票难求的盛况,足见金基德为欧洲观众宠爱到什么程度。可是因为镜头偏向暴力与残忍,他并不为太多的国内观 众所接纳。待我悉数看完他的十多部电影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金基德控”,这些电影渐渐将他推至这个形象:一个迈入人性迷宫的探索者。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