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正传》: “没有主题”的都市交响曲(苏往)

《宋飞正传》全家福

《宋飞正传》的两位主创杰瑞·宋飞和拉里·戴维

《宋飞正传》剧照

　　近来，为了纪念《宋飞正传》开播25周年，美国电视频道(TBS)精选了其中25集在晚间重播。这部始于1989年的情景喜剧在1998年收 官，时间远在我国年轻一代大范围接触美剧之前，今天在大陆的受众也很有限。然而，在美国本土，此剧屡屡位列史上“最伟大剧集”榜单第一名，各项艾美奖拿到 手软。

　　纸面上的荣誉按下不表，剧集里很多有趣的表达也广为流传，在俗语中保留下来，足见其影响力。例如，将“礼物”一词，与表达“再次”意思的前缀和 意为“做某事之人”的后缀相连，造出一个新词“regifter”，指的是收到不喜欢的礼物后转手送人的人。再者，作为一部180集的长剧，全剧每一集在 英文维基百科都有单独条目，仅此一项成就，没看到其他电视剧有过。

　　四个人的欢乐单身派对

　　这样一部参与浇筑了当代美国大众文化的剧集，却自称“没有主题”。的确，《宋飞正传》不仅没主题，故事主线也非常松散。在1989年7月5日的 试播集开头，宋飞对朋友乔治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发表了一番不着边际的高论，在剧终时，四位主角锒铛入狱，在铁窗下两人又将同样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话说出 口，两人都觉得有点耳熟。算是小玩了一把“环形结构”。

　　然而10年过去，还能回到原点吗？应有今昔之叹才是。答案是，在《宋飞正传》的时空里，这10年还真没发生什么事。宋飞和他的三个朋友在剧中没有一个人结婚生子，也没有其他固定角色打入他们的四人小圈子，所以此剧还有个中译名是“欢乐单身派对”。

　　剧集围绕居住在纽约上西区的单口相声艺人杰瑞·宋飞展开，与角色同名的演员，也是剧集的两位主创之一，等于在剧中饰演自己。宋飞的高中同学乔治 出场时是个房产经纪人，第二季开始失业，直到第五季末才找到工作，进入了纽约洋基队的管理层。宋飞的前女友伊莲在一家出版社当图书编辑，剧集开始前两个人 已经分手，选择继续做朋友。宋飞的邻居克莱默总是处于半失业状态，经常踢开门，不请自来地到宋飞的公寓里找吃找喝。

　　美剧一年一季，有时候还更换编剧团队，年头一长角色走形是常事了。而角色个性的第一杀手莫过于裹脚布一样没完没了的感情线。情景喜剧更是这种灾 难的重灾区。主角之间的感情线是一把双刃剑，观众的注意力短时间内是被牢牢抓住了，但是情景喜剧不到剧终时，又不可能安排角色“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一起”只能意味着闹分手，下一个戏码八成是复合，或者玩起排列组合的配对游戏。而在分分合合之间，为了制造矛盾和爆点，人物个性的塑造就是随时可以牺 牲的了。

　　《宋飞正传》一开始收视不佳，出品方NBC(全国广播公司)电视台一直希望宋飞和伊莲在剧中可以重修旧好。剧组顶住了压力，最大的妥协是在第二 季的某一集中，两人约法三章，尝试发展一段不牵扯感情的关系，在这一集里他俩看起来是找到了门道，而这茬儿在第二季的最后几集里提都没提，下一季用一句台 词“行不通”就揭过去了，干脆利落，毫不留恋。正因此，主角们的个性得以最大限度地保全。

　　谁是《宋飞正传》第五人？

　　在10年里，最有可能改变四人小圈子格局的一步，来自乔治。如果他的未婚妻苏珊没有在第七季结束时被他害死的话，他在第八季就是已婚人士了。

　　第四季有一段戏中戏，NBC看上了宋飞的表演天赋，让他和乔治制作情景喜剧《杰瑞》的试播集。苏珊那时是NBC与他们接洽的工作人员。而她与这 四人的相识，为自己带来了一连串厄运——她先是被克莱默吐了一身，她父亲的林间木屋被他自己送给乔治的古巴上等雪茄烧掉了，木屋的残骸仅余一只铁盒，盒里 的信揭露了她父亲与名作家约翰·契弗共度良宵的往事，随后她因为乔治丢了NBC的高薪工作，与乔治分手后改成喜欢女人了。而克莱默抢走她的女朋友，还不是 四人组给她最糟的经历，第七季里她和乔治订婚，因为未婚夫天性吝啬，买了最便宜的劣质信封，她在亲手封婚礼请柬的时候中毒身亡。

　　买毒信封是偶然，苏珊被四人组“清除”是必然，因为她与众人格格不入。乔治面对她也总处于踌躇与矛盾中，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应该热爱“成功、美丽 而智慧”的女性，另一方面他又真的不愿意和苏珊共度余生，第七季刚开始他们就订婚了，整整一季乔治都在默默地想办法反悔，直到最后“无心插柳”。

　　表面上，这是气场不和。而背后没有说出口、但实质上左右人物关系走向的力量，是种族差异。乔治的原型，也是另一位主创拉里·戴维和伊莲在现实中 的原型都是犹太人。为了让《宋飞正传》不显得“过于犹太”，剧中只有宋飞和他的父母是明面上的犹太人，但是乔治和伊莲同样是犹太人演的。克莱默则显然不 是，他在剧中也相对地游离于其他三人之外。苏珊和她的家人则被设定为盎格鲁撒克逊裔(WASP)，选角也严格遵从这一设定。

　　WASP是英格兰和苏格兰移民来的新教徒，代表美国上流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后来WASP指涉的范围有所扩大，但从来都不包括犹太人。WASP的 刻板形象是排外、优越感爆棚、反犹太人的。有苏珊在的时候，她高贵冷淡的家庭与乔治之间总是不对盘。考虑到《宋飞正传》的“犹太”背景，才能真正理解剧本 对这家人的大肆“迫害”。不同种族之间的微妙对峙，正是此剧笑点的一大来源。

　　虽然苏珊差一点成了乔治的妻子，但是《宋飞正传》“第五人”更有力的竞争者可能是与宋飞同住一栋公寓楼的邮递员纽曼。虽然没有言明，纽曼应该也 是犹太人。他是不被世人理解，时不时有自杀冲动的悲情诗人，也是满怀恶意、过街老鼠一样躲在阴暗角落里搞破坏的城市底层填充物。纽曼其人，奇妙地混合了这 两种特质。

　　他是宋飞的“宿敌”，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一直看不惯宋飞，一出面就是背后捅刀子，且屡屡得手。他与宋飞见面时彼此憎恶的打招呼方式 像是剧中的一种仪式，十年不变，这也成了《宋飞正传》的标志之一。曾有交警当街拦下演纽曼的演员，就为了用剧中的方式对他说一声“哈喽，纽曼”。

　　独特的情节构造模式

　　主线情节匮乏，怎样抓住观众？《宋飞正传》有一套独特的情节构造模式：在一集之中多线并进的情节总是能在结局时得以汇总，让主角们集体置于难以脱身的窘境中，制造出脱缰野马一般癫狂的喜剧效果。

　　以宋飞本人最喜欢的《男友》一集为例。这是第三季后半程的一套上下集。宋飞和乔治是洋基棒球队的铁杆球迷，一天他们偶遇了宋飞的偶像、明星球员 凯斯·赫南德兹——和宋飞一样也是与角色同名的真人饰演自己。没想到凯斯也喜欢宋飞的表演，两人一见如故。宋飞和凯斯相约一起出去时，凯斯看上了搭便车的 伊莲，开始和后者约会；而克莱默和纽曼则愤愤然地想找凯斯说理，原来他们认为数年前一次球赛后和凯斯擦身而过时，对方向他俩吐了口水。

　　至此，围绕这个新出现的角色，有三条剧情线同时推进：友情、爱情与仇恨。第三条线戏仿了《刺杀肯尼迪》(1991年)，几个人煞有介事地模拟还 原现场，找出了掩埋了多年的真相——不过他们找到的不是枪手，而是躲在暗处偷偷吐口水的某人。戏仿的桥段，在剧中总有一种解构的快感。

　　乔治在两集的时间里使出浑身解数，让发放失业救济金的大妈放他一马，延长救济时间。无招可施时，发现凯斯也是大妈的偶像，飞奔回宋飞家搬救兵，却发现宋飞和伊莲各自与凯斯“分手”，而克莱默与凯斯前嫌尽释。

　　如此这般，所有的线索、所有角色的故事在最后3分钟交汇在一起。这套本事，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而这只是《宋飞正传》笑点的一个来源，除此之外，《宋飞正传》还有更多的看家本事可待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