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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系列“少爷的时代”:回望的眼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11日09: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沈 宇

  谷口治郎与关川夏央合作的五卷本漫画系列“少爷的时代”,以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第一部《少爷的时代》)、森鸥外(第二部《秋之舞姬》)、石川啄木(第三部《苍空之下》)、幸德秋水(第四部《明治流星雨》)再回到夏目漱石(第五部《闷闷不乐的漱石》)的连环,将明治三十九年(1906)至明治四十三年(1910)这段时间的日本真切地再现出来。

  作者关川夏央坦言:“之所以要如此设定,是因为本人看得出日俄战争后的这数年间,才是近代日本的转折点,而从此以后日本便在通往1945年的这条铁路上,盛大而沉重地开始前进。”其实“少爷的时代”不妨称之为图像小说(graphic novel),毕竟此作乃是在探讨明治末年的日本及其思想状况,主题和手法都相当严肃,非一般漫画可比。

  日本觊觎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已久,1890年山县有朋就明确提出要维护日本的主权线和利益线。甲午一战后,日本虽短暂获得辽东,但三国干涉还辽,使得日本国内民族主义高涨的势头受挫,也与俄国结下梁子,之后俄国势力在东北愈加膨胀,涉入朝鲜半岛,还借镇压义和团运动的机会在中国东北驻军。面对老对手俄国,在远东有极大利益的英国在甲午后的态度是扶植日本,英日两国于1902年正式结盟。1904年,日俄在中国东北问题上的矛盾终于爆发,2月日本开始攻击中国旅顺。

  日俄相争,列强得利。日本近四成的军费开支都是募集英美外债所得,俄国更甚,接近一半,因开销巨大,战争后期,双方都迫切希望结束战争。俄国战败,日本原提出割地加赔款,但俄国经济已经奄奄一息,列强无人乐见北极熊倒下,影响势力均衡,最后日本只得到库页岛南部。

  “少爷的时代”第四部《明治流星雨》中有这样一幕,由于对日俄战争后列强操纵下只割地不赔款的谈判结果不满,更因为战争开支造成的通货膨胀、增税、几近强制的国债征募,使得压力全转嫁到了国民身上,全日本各地出现抗议集会。明治三十八年(1905)九月五日,日本民众在日比谷公园举行的抗议集会演变为暴动,发生冲击官员住所、烧毁电车、打砸东正教堂、包围主张和谈的国民新闻社等过激行为,翌日紧急实施戒严令才得以平息,史称“日比谷事件”。

  漫画中,包括幸德秋水在内的几位社会主义者在抱持反战、和平观点的“平民社”内因日比谷事件而激辩:“时代在改变呢。”“对,在改变。把国权的扩大误解为个人的扩大的幸福时代已经结束,今后是国家跟个人敌对的时代……经过日比谷暴动后,我终于开始理解到平民的力量,简直是毫无秩序的粗野蛮力……”日俄战争后这一系列抗议浪潮的主力,乃是城市下层民众、学生和小型工商业者,且没有统一的领导者,初期以宣泄愤懑为主,非为和平而反战,更多是期待下落差的宣泄;后经新闻记者等知识分子的引导,斗争矛头指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藩阀政治。这引起了山县有朋等大佬的强烈反对,伺机翦除那些具有初步社会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

  在《明治流星雨》的结尾,作者写道:“哈雷彗星飞向那黑暗尽头的明治四十三年(1910)六月,近代日本转向另一个转角。而漱石则在该年八月,在下着豪雨的修善寺徘徊在生死边缘。”

  夏目漱石的出道作兼成名作《我是猫》写于日俄战争期间,书中还写到主人公猫(这猫没名字)的饲主曾收到贺年卡写有祝攻陷旅顺字样云云。虽然社会上因为战事得利的消息而欢欣鼓舞,许多知识分子也鼓吹国权的扩大、国家的强大即是个人的扩大与强大,这气氛也不免反映到小说上来,整部作品充满了戏谑的欢乐气息(漱石写小说的缘由是为了治疗神经衰弱,让自己得以放松),但漱石对日俄战争的结果显然保持着不安,并将这些情绪写进完成于明治三十九年(1906)一月一日的《趣味的遗传》中,个中滋味,三言两语难以阐明,给人的震撼不亚于鲁迅弃医从文的决定性瞬间。

  历史学者小岛毅在《父亲讲给孩子的日本近现代史》“漱石的忧郁”一节中敏锐地指出:“当三四郎询问日本在日俄战争中获胜后,将会有什么样的未来时,广田老师的回答有如预言般地准确。老师回答道:‘毁灭吧’。”

  漱石写《三四郎》时,是明治四十一年(1908),去世时是大正五年(1916)。漱石本身的年龄与“广田老师”(这个角色的某部分便是以漱石本人为模特)相当,并没有经历昭和二十年(1945)的“无条件投降”,不知“广田老师”(或者说夏目漱石)凭着何种实感,说出了“毁灭吧”这样的话,料中了40年后日本的命运。

  小岛毅与关川夏央、谷口治郎一样,都极为重视夏目漱石之于日本近现代史的意义。小岛毅感叹:“漱石以小说家的身份活跃的时间,只有从日俄战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这段很短的10年。不过,我认为这10年是日本人的精神构造有很大变化的10年。漱石小说(和同时期活跃于文坛的鸥外小说)之所以被视为近代小说的经典而一直被阅读,就是因为他的小说象征了这个转换期的情绪(不是社会的大部分,是极少数比较敏锐之人的情绪)吧!”

  “少爷的时代”第五部《闷闷不乐的漱石》便再次以漱石为中心人物来向明治时代告别。终章,幸德秋水等人被处刑,虽然“离明治帝去世还有一年三个月,然而事实上,这个同时拥有光荣与黑暗的伟大时代,也就是‘少爷的时代’,已经宣告终焉”。

  在修善寺养病的夏目漱石大量吐血,羁留于生死边缘。漱石在《杂忆录》中写了5次“不能忘记的二十四日”,还写了一次“不能忘记的吐血800多克”,显然明治四十三年(1910)八月二十四日的体验,给予他强烈无比的印象,甚至在他而言有“彻头彻尾清醒的神智,实际上昏死了长达30分钟”。加之他养病期间正在阅读威廉·詹姆斯“小说般的哲学”《多元的宇宙》,反复提及读后感,更由此想到死后的意识。“少爷的时代”的两位作者安排昏迷中的夏目漱石走马灯一般与明治人物一一对话,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夏目漱石面对山县有朋说出:“可是这样一来,日本早晚会灭亡的”。

  然而小岛毅的思考更进一步,他将日本流行的“明治维新的改革是正确的,但在日俄战争中获胜后,路就走偏了”这种解释斥为扭曲的“司马史观”,因其代表人物乃《龙马行》《坂上之云》等书的作者、通俗历史小说大家司马辽太郎。坂本龙马,这位其名不彰的人物后来被视为维新大功臣,就有他作品之功。司马辽太郎的主张虽广为人接受,但在专业的历史学者眼中,仅仅是“单纯而容易理解的历史”,小岛毅认为,没有比“单纯而容易理解的历史”更危险的东西了。虽然《坂上之云》里也有批评攻打旅顺乃是无谋之战、侥幸获胜后更被冲昏头脑缺乏反省、这样的结果与昭和的悲剧脱不了干系等类似的意见,但其观点还是建立在全面肯定明治维新的历史观上。如果以延长线的眼光来看,丰臣秀吉的小田原征伐乃是统一日本的正确之战,之后的朝鲜征伐则是侵略,可这两场战争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明治维新是历史进步,日俄战争、日中战争、太平洋战争是错误,历史是走上岔路了吗?

  所以从明治时代来检讨昭和的悲剧是极为必要的,即使在一条延长线上,应该也存在着走到某一点时,可以改变方向的可能,从关川夏央、小岛毅等不约而同地强调日俄战争后的数年来看,也许今时问题的症结即在于此,重新回望、检视明治时期,并在此基础上理解夏目漱石及其在作品中的预言,或许是比较方便的门径。

  然而,如果没有国民的支持,战争是打不起来的。在情报的操弄下,人们不是因此相信“暴支应惩”的口号,普遍认同持续战争是正确的吗?还有,当时日本人不也相信日本在珍珠港取得巨大胜利,并抱着能从“鬼畜美英”的手中解救亚洲同胞的使命感吗?小岛毅的发问并未停止,他不认为一声“我们被骗了”就可以免罪。尽管有着政客的操弄、战争的实态被遮蔽,但民众缺乏思考、放弃思考是事实。他们甘愿被煽动,因为早已见识过战争获胜后的好处,甲午战争后,日本纺织业不就是靠打开中国和朝鲜的市场而免于破产吗?

  一句“当时被骗了”,换来的是几十年的劫难,整个世界都未能幸免。“难道有了这样的理由,所做的事情就能被饶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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