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评论 >> 正文

叶弥:侧身走过自己的时代(王陌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7日10:10 来源:北京日报 王陌尘
    作家叶弥 作家叶弥

  疼痛的精神故乡

  读叶弥小说,常如坐过山车般被抛至高空,四围景象奇异,风、花、雪、月中夹杂着电闪雷鸣,接踵而至的却是人物下坠的命运。叶弥说:“女人的心里有一个理想世界,那里开满了花。”这话很“女人”,但叶弥大多数作品却并不止于演绎心中的红楼,《桃花渡》般写一场场花开花谢。叶弥与众不同的是,她虚构的男女故事在天空飞翔,却又总能找到与之相适宜的现实土壤。她将“虚幻在现实中蔓延”时,作家自己生活其中的时代、故乡苏州则成为作品真实的精神巡游地、思想地。叶弥小说结局颇有欧·亨利小说的味道,人物被推入命运断崖后,留下一个内涵更为深刻的现实让人回味。

  叶弥小说的现实大多在反右、“文革”时代;部分在“文革”后的商业时代。而“花码头镇”、“吴郭城”这些虚构之城本该是纯净唯美、世外桃源式的精神故乡。

  在虚构的世界中,人们心存这样的梦想:家家安居乐业,人人丰衣足食。没有犯罪,没有争斗……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有活干的时候干活,没活干的时候唱情歌。(《草上的竹筷》)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是自尊而高贵的。

  季罗氏用机器做的竹筷子骗人,说是自己手工做的,挣了三十块钱,当被别人道出真相后,羞愧地吞竹筷自杀。(《草上的竹筷》)

  女人穷,因为听了别人一句议论,拿儿子的学费钱去买袜子。最终买了两斤肉回来给丈夫、儿子吃,肉丢了,人也疯了。女人清醒过来后,投河自杀了。(《天鹅绒》)

  女人们穷得硬气,不失古代乐羊子妻的品节。在灰暗困顿的年代,她们倔强、刚毅的灵魂附着在地方风物中,成为一段段摄人心魄的传奇。但在现实的损害乃至摧毁下,“花码头镇”、“吴郭城”终究变成带着往昔文化记忆的美丽伤口,守之,则感受疼痛,弃之,则沦为庸众。

  拈花桥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个拾破烂的瞎婆婆化身菩萨降雨救旱,镇派出所所长却说,这传说是个谎言。(《拈花桥》)

  弟弟在经历了被欺骗、被耍弄之后,成长为一个世故的商人。(《成长如蜕》)

  叶弥笔下就是这样一群文化怀旧者或理想高远者。无论他们选择消极避世还是怀抱救世精神,无一例外地被现实的罗网围追堵截,最终被其改造或绞杀。叶弥以女性的细腻拨开生活的迷雾,寻找自然与人生的美丽;又以作家的冷峻直面现实血淋淋的残酷,写出时代在人们身上划出的累累伤痕。但叶弥作品始终坚守着一个高尚的、与世俗抗争的精神高地,作品中人物因保有这样的精神境界而不同凡响,人物品性也在这样的精神评判下高低立现。

  疯癫的特立独行者

  叶弥作品精彩处在于所写人物脑后皆有反骨,立身行事全随自己心意,或桀骜不驯、或放荡不羁、或性情乖张……他们不在乎世俗的名利,只向着自己内心朦胧的渴望飞奔。

  《成长如蜕》中的弟弟锦衣玉食,却不满意发了财的父亲在商界尔虞我诈、对邻里为富不仁,离家出走,去西藏寻找干净之地。弟弟拒绝继承父业、拒绝金钱,渴望在人世间找到纯粹的爱情、友情。

  《两世悲伤》中的黄进不愿意跟父亲黄三爷一样,当别人忠诚的走狗。他无法走出儿时的惯性,为朋友李欧打架,但当老板李欧要把他培养成贴身跟班时,他用偷东西、赌博、酗酒等堕落行为进行对抗。

  自由的生命、自由的爱情,像风行大地一样无拘束地生活,这样的生活理念使叶弥小说的人物、特别是女人性格中潜伏着许多戏剧性因素。她们不在意虚幻与现实之间的区别,如飞蛾扑火一样投入切合某种心意的生活。

  《桃花渡》有废名小说式的禅意,“我”埋葬了心爱的猫,在黄昏的美景中感受欢喜与悲伤,这时从船上过来一个僧人,“我”就爱上了他。

  《城市里的露珠》里,“我”爱上了舞男黄日望,买了房子和他住在城市东郊。“我”又遇到了旅行者陆行,租了房子和他住在城市西郊。

  爱情在叶弥笔下是涣散而飘忽的,它是一时的情致、心动,随缘而来、随意而散,心里有就抓住,心里厌了就放弃。随爱情相生相灭的是人丰富的内心世界,敢爱敢放弃都是对自我心灵的纵容迁就。

  叶弥不仅在爱情中宣扬精神的绝对自由,只要是真诚的生活态度、有效地维护自我尊严的行为,都是值得大书一笔的。

  《天鹅绒》里唐雨林的妻子姚妹妹和小队长李东方好上了,为了男人的尊严,唐雨林必须杀了李东方;但他又不愿意让李东方带着真正的遗憾死去,只能四处找一种叫“天鹅绒”的布料,以解答李东方的疑问。唐雨林为自己的仇人找寻的行为看似怪诞,却成就了其一诺千金的豪侠气概。

  《月亮泉》中,被叫作“万寿菊”的谷青凤曾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她满足于在农村过侍弄田地、伺候家人的生活。自从同村女人芳在“月亮泉”发财后,丈夫不再拿她当回事了。为了重拾往昔的幸福生活,万寿菊决心去月亮泉。路上她遇到独臂男人苗山林,用身体换了一笔钱赶回家乡。

  如同司马要放弃一条大家看来很合理的“绳子”(妻子),重新选择一条更适合自己的“绳子”一样,叶弥小说和现实真真假假的道德无关,她只是在一个自由的领地讲自己的故事,故事中的人们活得不拘形迹,活色生香。

  血性充沛的风流图卷

  叶弥今年新发表的长篇小说《风流图卷》仍以反右、“文革”为背景,但和许多同类题材的作品以揭露、控诉的方式直陈时代罪恶不同。《风流图卷》叶弥式地将个人反时代的因子植入普通人的情爱生活,以正常人性的被压抑、改造乃至戕害的过程写出时代的荒谬、丑恶和恐怖。

  上卷1958年。吴郭城的一座乾隆年间的牌坊被炸掉了。资产阶级女人常宝自杀未遂,被政府判为“现行反革命分子”枪毙了。父亲孔朝山的干爹柳爷爷是旧文化的化身,本想做个政治外的安乐翁,却被人诓骗到了劳改农场,不堪无端受辱,在自家后院自焚了。“革命”既要埋葬旧文化、也要埋葬旧文化的遗老,充当掘墓人的却是王来恩这样粗俗、性压抑的流氓无产者。

  下卷1968年。理想主义者孔朝山和革命者谢小达离婚了。谢小达遇到了把毛主席像章刺入胸口的勇士。孔朝山和柳爷爷家的保姆张柔和恋爱,却怕受对方的拖累逃开了。更多的人在一个禁欲的时代为爱殉难。奶奶老革命高大进爱上了地主老丝瓜,在被单位揪斗之前,两人一同赴死。香炉山上的寺庙被烧毁,寺庙中修禅的一对恋人如一和明心下落不明。

  极权主义者借控制人的肉体来掌控人的灵魂,《风流图卷》反借身体的自由与之对抗。通过性的读解认识个体生命的意义,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曾起到过精神启蒙的作用。《风流图卷》在真实历史背景中虚构故事,有很强的自叙传色彩,一些场景虽然太过戏剧化,但许多人物身上表现出的充沛血性还是让人看到不会被黑暗吞噬的人性的力量。

  牛玉秋把叶弥的写作归于“别致现实主义”,认为传统现实主义是社会学本体,而别致现实主义则受现代主义的影响,“从生存哲理、精神本位、生命主体的高度上表现生活。”(牛玉秋:《现实主义的新景观(总序)》)叶弥的写作无论被归入何种流派、被如何命名,她用高蹈的精神在现实世界精彩飞扬的姿态总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