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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廷旺:静静的草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4日15:53 来源:中国作家网 许廷旺

  尽管定居点有舒适的生活,可在草地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格桑还是向往草地生活。暮春的一天,格桑、老额吉把家当装上勒勒车,赶着老牛离开了定居点。勒勒车后面是他们仅有的财富——一支并不算大的牛群、羊群。它们后边是那条神勇的牧羊犬阿立斯兰。

  渐渐接近草地了。草地一片新绿,各种植被在阳光下展示着强劲的生命力。各式的野花开得浓郁而热烈,在阵阵微风中炫耀着热情奔放的色彩。那些正处在发育阶段的昆虫,在用实际行动欢迎突然闯进来的陌生客人。

  牛、羊本不是善于奔跑的牲畜,可半年的圈养生活使它们无比渴望奔跑,它们兴奋地吼叫着,四蹄轻轻磕打着湿润的泥土。那庞大的牛身如影子滑过,似乎在暗示着它们原本身手敏捷,只不过是不善于表现自己罢了。倒是忠于职守的牧羊犬何立斯兰始终如一,紧紧护卫着掉队的羊羔。

  暮春的阳光如慢腾腾的炉火,烘烤着身子,让人从外到内感到舒坦。格桑看了一眼老牛,闭上了双眼。额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被高原风与紫外线熏染成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她好像第一次走进草地,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老牛近20岁了。这个年龄在人类中相当于百岁。老牛少了青壮年桀骜不驯的性格,岁月留给它的是沉稳和一成不变的节奏。艰难的草地生活,不知疲倦的劳作,它与主人结下了深厚友谊。此时,两位老人把这次行动放心大胆地交给了老牛。老牛抬起硕大的头颅,茫然地看着远处,收回目光,迈开沉稳的四蹄。勒勒车发出“吱吱嘎嘎……”欢快的叫声,草地在它身下慢慢远去。

  老牛沿着一条水流并不算大的小溪缓缓而行,十几年的草地生活让它认识到,无论它的主人还是它的同类都离不开水,那是它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茫茫草地中,溪水是它们的最终目标。

  定居点消失了,蒙古包稀少了,四周是平坦的草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土丘。两位老人依靠勒勒车,双手抱在胸前,那热切的目光就像打量孩子,绽放出疼爱、欣喜的神情。是的,自从进入草地,两位老人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或许是老了,身体无法承载长途迁徙,或许是因了勒勒车、牛羊的吟唱,两位老人渐渐进入了梦乡。

  蓝蓝的天空下,青青的草地上,行走着一支孤独的迁徙队伍。一天里,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人,没有发现一座蒙古包,他们已进入了草地深处。

  老牛收住四蹄,环顾着四周。这是一片坳地,一条河流温柔地劈开了四周的土丘,缓缓流过。老牛收回大头,回望着勒勒车上的主人。就在这时,格桑醒了,看看四周,又看看近处的溪水,很满意老牛的选择。格桑麻利得像个小伙子,“腾”的跳下了勒勒车,搀扶下老额吉。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地,而是今夜临时歇息之处。

  格桑卸掉老牛,拿着铜壶向溪水走去。溪水附近有很多泉眼。它们终年往外喷涌,以少聚多,汇成溪水。溪水汇成河水。河水像玉带缠绕在草地上。

  格桑回来时,额吉已经点燃了铁皮炉子。燃料是风干的牛粪和一些枯死掉的矮树丛,它们都来自于草地,经过一个完美的循环后,最终又回到草地,反哺着草地。

  铁皮炉子冒出缕缕炊烟。金灿灿的余晖中,炊烟让人备感亲切。大概两位老人的出现,使这块平坦坳地结束了没有人烟的历史。不大一会儿,铜壶里飘出浓郁的醇香。这是混和了牛奶、茶、盐与水的奶茶芳香。这原本是几种不相干的物质,可自从被这个游牧民族融合之后,却有了神奇的味道。经历了无数岁月后,它散发独有的、历史的味道。

  格桑从勒勒车上搬下毡包。今天晚上,两位老人就要睡在毡包里。尽管他们早已习惯这种生活,可经历了半年多的定居点生活之后,他们多少有些兴奋。

  天际出现橘红色的晨光时,他们又上路了。又是近一天的行走,看不到人烟,看不到蒙古包……老牛有着极强的生物钟,黄昏时分,它停下了硕大的蹄子。

  格桑举目四望,四周是一马平川的草地,北面有一道屏障似的土丘。土丘下面有条小河。格桑满意地点点头——这里就是他们的夏季营地。有草地,有水,就足够了。草地生活就这么简单。

  两位老人开始了逐水草而息的生活。

  清晨,牛群、羊群离开蒙古包,这原本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对草料有着不同的需求,自从进入草地深处后,倒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偶尔,它们会停下来,抬头看看彼此,仿佛怕一不小心失去了对方。牧羊犬阿立斯兰总是以后肢当座椅,坐在草丛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这虽是蛮荒之地,透着寂寞无聊的同时,也透着危险气息。草地生活太孤寂了。

  黄昏,牛群回到蒙古包附近,额吉开始了她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刻——挤牛奶。如同琼浆乳液般的物质经过各种简陋工具,再加上几个流程,被做成各式各样的奶制品。它们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色泽和浓香,只不过是形状发生了变化。

  进入草地,格桑仿佛变成了小伙子,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像探险家,逐一走遍了四周的土丘。忠于职守的阿立斯兰不知是守护牲畜,还是照顾这位年迈的主人。阿立斯兰频频抽动鼻翼,深情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悄悄跟了上去。

  格桑一口气翻过了两座较大的土丘,惹得阿立斯兰不断地打量着他。格桑低下头,眯起眼,紫红色的脸上绽开了如孩子般的笑容。阿立斯兰很少看见这种笑容,感染得它发出欢快的吼声,蹦跳着舔舐那粗糙、骨节突起的大手。格桑趁机用力拍了拍阿立斯兰的大头,它撒着欢儿跑远了。这条威风凛凛的大牧羊犬因为主人的奖励,变成了欢蹦乱跳的小狗。

  格桑坐在土丘上歇息,阿立斯兰趴在不远处,大头枕着四肢,轻轻闭上了双眼,突然,阿立斯兰跳了起来,冲着远处发出低沉、有力的吼声。格桑下意识地顺着阿立斯兰的视线望去,隐隐约约听到响声。响声持续不断。格桑心里一惊,他实在弄不明白,在草地深处会有响声。

  格桑向传来响声的方向走去。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很多人的声音,夹杂着音乐声。

  格桑终于看清了,远处是几座蒙古包。蒙古包四周停着很多机动车。

  如今草地深处出现了很多旅游区。游客多数来自大城市。他们进入草地,清一色的大呼小叫,恨不得趴在草地上亲吻。舒适的现代化生活让他们无比渴望这充满原始味道的草地。他们的热情也好,兴趣也好,很快被近似原始的、单调乏味的环境所冲淡,不出半日,那富有热度的阳光让他们变成如同受伤的羔羊,接下来,他们嚷嚷着赶快离开。没有一个人像格桑、像老额吉一样,从内心深处真正地喜欢草地。

  恍惚间,一群游客出现在土丘下面。格桑一眼看到了导游。格桑见过这些导游,他们原本是牧民的后代,可自从做起导游后,在他们身上、话语里就很难再看到牧民的影子。他们尽量掩饰身上的不足,尽量用鲜艳的服饰包装起来,可他们无法掩饰那被高原的风与紫外线侵蚀过的肤色。他们在掩盖自身的不足时,又大肆宣讲草地风土人情,很多时候是信口开河,风马牛不相及。

  格桑站起身,他不愿意听眼前这个导游肤浅的讲解。

  有游客发现了老人,惊叫起来。格桑一身游牧服饰的打扮,游客意识到不虚此行。导游也认出了格桑。导游一下兴奋起来,他大声告诉游客,这是一位多年生活在草地深处的老人,他身上有着丰富的草地故事与传奇……导游极富煽情的宣讲,让游客迸发出超乎寻常的热情,他们纷纷围住老人,又不忘拿出相机,嚷嚷着要与老人合影……

  格桑轻轻扫了一眼众人,转身向土丘下走去。导游急了,伸手拦住格桑。作为土生土长的导游,他不应该忽略旁边的牧羊犬阿立斯兰,他的行为立刻引起阿立斯兰警告的低吼。有游客发现了这条其貌不扬的大犬,他自以为很聪明,猛地弯腰,手在地上一划拉,这是典型的吓唬狗的动作。没有几只狗看到这个动作不逃之夭夭的。游客不知道,阿立斯兰不是一般的狗,也不是一般的牧羊犬,不要说虚张声势的动作,就是刀光剑影的厮杀,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导游毕竟生在草地,他一看阿立斯兰撕裂的嘴角和频频抽动的面部,知道要发生什么,赶紧制止游客鲁莽的行为,并一再对格桑鞠躬。是的,没有格桑的制止,说不定早有游客倒在阿立斯兰利爪下了。格桑走了,他身后跟着阿立斯兰。

  格桑多次擦拭着一架苏式望远镜。这架望远镜陪伴他几十年了,尽管外表不是很精美,可性能良好,使用起来,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老额吉忙着制作各种奶制品,她比任何时候都用心,那薄薄的奶制品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是精美的玉器。他们在忙着迎接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他们的孙子巴图。巴图从小生活在旗里,作为牧民的后代,却与草地没有什么联系,甚至长到五六岁时还没有见过草地。懂得老人心思的巴图父母,每年暑期都要把巴图送到老人身边。每次巴图来草地都是那么兴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草地很难再吸引巴图,那近似于原始、孤寂的生活,很快泯灭了孩子的好奇。每年的暑期,格桑不得不开动脑筋,让巴图大开眼界,增加他在同学面前炫耀的资本。

  一天,一辆摩托车驶近了蒙古包,火日差把巴图送来了。草地上会发生很多神奇的事情,比如眼下,火日差并不知道两位老人的具体位置,可他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的踪迹。

  格桑怔怔地看着巴图,巴图脸色白净,身子胖墩墩的,目光中闪现着优越生活所带来的对一切的满不在乎。这还是那个强悍、豁达马背上民族的后代吗?这还是对陌生事物充满好奇的孩子吗?格桑招呼一声巴图,巴图轻轻瞥了一眼格桑,又埋头把玩起手机。在草地深处,手机等同于一件玩具。后来,连玩具的意义都失去了——手机没电了。巴图这才茫然地望着附近的蒙古包和远处的草地,表情如一潭死水。

  巴图的到来给寂寞的草地带来生气与活力,阿立斯兰不离巴图左右,总是呆望着巴图。虽然换来了巴图不亲不热的拍打,可它还是表现出全部热情与活力——时刻准备舔舐巴图。这是牧羊犬最亲昵的动作。就连老牛也难以再保持沉默,抬起头,连连打出几声重重的鼻声,像欢迎小主人。牛犊、羊羔也团团围住巴图,频频嗅闻着,它们用自己特殊的方式,寻找着令它们熟悉的气味,随后欢迎巴图加入它们的队伍。巴图身上难以寻到蒙古包里的气味,也难以有草地的气味,可它们还是固执地寻找着,那虔诚的态度好像在说,巴图身上早早晚晚会有熟悉的气息。它们的及时出现弥补了巴图没有伙伴的空白。

  第二天,格桑带着巴图离开了蒙古包。

  老额吉并没有阻止格桑的行为,准备了几张奶皮子,这是他们的午餐。老额吉猜到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应该是黄昏。其实,自从见到巴图后,老额吉就看出了格桑的心思。几张奶皮子,一皮囊酸奶,对草地上的孩子来说已是奢侈了。

  在这草地深处,即便走上一天,也难见到一棵树。走出没有多远,巴图就嚷嚷着走不动了。格桑打量着气喘吁吁的巴图,只一天工夫,巴图就失去了白净的肤色,这是草地没有杂质的阳光与风的作用。格桑心中隐隐忐忑不安,他是不是太苛求了,巴图只是个孩子。

  格桑轻轻舒了口气,望着茫茫的草地。

  阿立斯兰钻进草丛,“砰——”草丛中蹿出一条身影。身影抛出一段优美弧线,还没等两人看清,身影又隐没于草丛中了。再看阿立斯兰,一头扎进草丛,只看到草丛晃动,却不见它的影子。

  巴图很快从惊吓中恢复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格桑。格桑目光明亮,在鼓励他。巴图兴奋极了,蹦跳着去追阿立斯兰了。

  格桑很满意牧羊犬阿立斯兰的表现,它是他的伙伴,知道这个时候,他想什么,需要什么。它更知道,巴图需要什么。格桑在后面追赶着巴图,此时,格桑变成了个孩子。

  阿立斯兰不愧是条出色的牧羊犬,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在齐腰深的草丛中逮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要知道,茂密的草丛是小动物的天然保护伞,就连草地之王——狼,常常空嘴而归。阿立斯兰嘴里叼着野兔,耀武扬威地来到巴图身边。

  巴图惊喜地叫着,哆哆嗦嗦伸手抚摸野兔。野兔已奄奄一息,可关键时刻强有力的后蹬,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殊死挣扎,也是生命的顽强与不屈,更是生命的精彩。

  果然,这一蹬,巴图惊叫一声,跑得远远的。巴图回头看看格桑,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他为自己的胆小不好意思。格桑笑了,草地孩子对陌生事物的认知,是从亲身体验开始的。巴图身上毕竟还有草地的影子。

  阿立斯兰放掉野兔,野兔一个翻滚,“哧溜——”再次钻进草丛。巴图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阿立斯兰远远观望着,它的行为仿佛在教一只幼崽学习捕猎食物。

  格桑冲阿立斯兰点点头。远远传来了巴图持续的惊叫声,那是在追逐中,又惊动了野兔、狐狸之类的小动物。它们受到惊吓的同时,更让生命的张力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那一瞬间迸发出的能量让它们的生命质量达到最高境界。而这一切对不熟悉草地、对草地没有好感的巴图来说是必要的。

  格桑欣喜地看着在草地中狂奔的巴图。巴图终于瘫倒在草地上,像只小牧羊犬一样舒展开四肢,亲近草地。阿立斯兰低垂着大头,围着他转来转去,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吼声。

  巴图大口大口喝着酸奶,这原本是当作午餐的,却提前完成了它的使命。巴图喝完最后一滴酸奶,不安地望着格桑,目光里有份愧疚,格桑的那一份也归了他。

  阿立斯兰跑远了,格桑紧紧跟在后面。巴图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巴图听到了“哗哗哗……”的响声,一蹦三尺高,河,他见到了河!在这茫茫草地深处,还隐藏着重要的物质——水,它神奇地从草地下面涌出,以少聚多,长年喷涌不止。

  格桑双手掬起水,准备送到嘴边。巴图大叫着,那水不卫生,不能喝。格桑冲巴图一笑,仰头喝了下去。草地上的水像人体中的血液一样,没有受到任何的污染。

  格桑的举动令巴图好奇,他学着格桑的动作,可总是那么笨拙,而他的双手是个名副其实的漏斗,最终,他像某种小动物似的,趴在水边,弄出很响、也很夸张的动作,才最终如愿以偿。他的下首边,阿立斯兰的舌头就像一架小小的水车,把水卷进嘴巴里。

  休息过后,格桑领着巴图又出发了。这次,格桑弄得很神秘,不管巴图如何追问,格桑只是摇头,只是笑。巴图急得上蹿下跳,像只牧羊犬似的围着格桑转来转去。

  他们登上土丘的最高处,格桑把望远镜递给巴图。巴图顺着格桑手指的方向望去,望远镜里呈现出几十头,不,至少有上百头……鹿。那不是鹿,只不过是外形有些像鹿,它是草地深处一个重要、已濒临灭绝的物种——黄羊。格桑发现这群黄羊也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在草地深处还有这么多的黄羊。他更没有想到,在黄羊几乎成了他记忆中的一部分时,又有鲜活的生命体涌现在眼前。格桑从没对外人说起过,今天,巴图是有幸目睹到黄羊群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人。

  黄羊是警觉性很高的动物。大概人的气息、牧羊犬的气味随着风飘到空气中,一只雄性黄羊纵身跳起,黄羊群呈超大的扇形横切过土丘,浩浩荡荡地消失了。巴图惊呆了。格桑清楚,黄羊群轻易不会再出现了。

  巴图黑了,瘦了,渐渐显露出硬朗身骨。格桑没有想到,那原本强悍的身体里却包裹着一颗胆小的心。每天夜里,巴图去外面大小便,都要叫上老额吉。那份胆小很快战胜了羞涩,他紧紧依偎在老额吉怀里。格桑大惑不解地看着巴图,童年的他也像巴图这样吗?他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夜色让草地生活变得更有情趣:聚集在蒙古包里,听老人说唱好来宝;与伙伴匆匆行走在夜色里,随时准备与尾随在身后的狼格斗;举着火把,去密林里逮黄羊、狍子……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睡不着时,这些情景会再次从记忆深处复活。每一次记忆的复活,都让他内心深处无比向往过去的草地。其实,格桑清楚,失去的永远失去了,他只能与老额吉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抚慰向往。格桑瞥了蒙古包外一眼,那滚滚而来的夜色,和偶尔传来的瘆人狼嗥,远超过了一个孩子的承受力,他对巴图的要求是不是太严了?

  格桑带着巴图去了罕山保护区。罕山是大兴安岭的余脉,封山育林后,恢复了丰茂的情景,保护区里有多种动物,机智灵活的狍子、黄羊,凶狠残暴的獾,凶猛彪悍的野猪……

  走出没多远,密林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响声,不用问,那是野猪发出的。成年野猪有着长嘴利齿。野猪的长嘴巴深深插进泥土里,如同犁一般拱动泥土,泥土中隐藏着它们的美味佳肴。野猪每次觅食都是松土、施肥的过程。在它们尖嘴的作用下,这片泥土变得肥沃而丰厚。从声音判断,这是一只成年野猪带着一群野猪崽。格桑冲阿立斯兰打了一个手势。阿立斯兰明亮的大眼不解地看着格桑,它糊涂了,格桑从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命令。当它看懂格桑的第二个命令时,心领神会地走了。

  阿立斯兰走出没有多远,野猪群出现了。即使受到惊吓,成年野猪仍不失密林霸主的威风,摇头晃脑地晃动两颗獠牙,发出愤怒与警告的吼声。

  巴图一愣,四肢着地,动作快得远远超过格桑的想象。格桑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巴图,什么都明白了,过于紧张、惊吓……不知是巴图暴露了自己,还是野猪发现了巴图,它晃动着两颗耀眼的獠牙扑了过来。巴图拔腿就跑。巴图忘了这是密林里,脚下树枝横生,“咕咚!”巴图四肢再次着地。野猪已到了近前。出于一种本能,巴图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他不能再跑。再跑,非被野猪的獠牙穿糖葫芦不可。巴图一个纵身,如猴子一样攀到树上。这一幕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恍惚间,格桑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火日差,巴图毕竟是牧民的后代,他血液里仍保留着一些难能可贵的品质。不过,接下来,巴图的表现让格桑忍俊不禁。

  野猪没有放过巴图,甩头,大嘴利齿朝向巴图。这是一棵白桦树,又光又滑。时间一长,巴图身子开始往下滑。可惜,野猪不擅长蹦跳,否则,巴图就不仅仅是吓得哇哇大叫了。巴图泪眼迷离,大声招呼格桑。格桑就隐身在一棵树后面,他旁边是那只神勇无敌的阿立斯兰。

  巴图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四周,四周静悄悄的。他不哭了。野猪看似蠢笨,其实聪明着呢。野猪不干了,尖嘴利齿啃咬白桦树,“咔吧咔吧……”白花花的木屑从野猪嘴里掉落下来。是时候了,格桑拍了拍阿立斯兰的头。巴图看到格桑时,一脸平静,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

  一个多月的草地生活,巴图确确实实变成了草地孩子,脸蛋紫红圆润,这是草地孩子特有的肤色,那是高原紫外线和风留下的痕迹。

  巴图真能成为草地上的孩子吗?他嘴里叨咕着火日差什么时候来接他,嚷嚷着格桑把他送回到旗里。格桑变着花样吸引巴图去草地。巴图疑惑地看着格桑,询问到底还有什么能吸引他?是啊,草地不是城市,它的寂寞,近似原始的生活不可能吸引巴图。这段生活只能成为巴图记忆中的一部分,在某一时刻,他能自豪地讲起,格桑就心满意足了。

  火日差来了,他是骑马来的,而且是两匹马。另一匹马是给巴图准备的。巴图笨拙地爬上马背。这个马背民族的子孙已经对马很陌生了。

  巴图走出很远,又回来了,他说过一段时间再来看望他们。这是礼节性的。

  格桑、老额吉很明白,像巴图这样的孩子注定会远离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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