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深山红灯亮

　　什么？你说什么？老军医张永庆对手机大声喊，我听不见！……

　　山风吹来，呜呜呜。山雨打来，哗哗哗。信号如抽丝，中断好几次。终于，他听清了，是三号哨所打来的。战士刘东巡逻时受了伤。张永庆披挂上阵，一头钻进风雨。

　　出门就是山，一山连一山。济南军区某部是山的邻居山的亲戚山的好儿女。作为一名军医，巡诊出诊，治病防病，张永庆在大山里爬了三十多年，肩挎药箱的身躯化作一座行走的山。他早到了退休年龄，可是，他没走。五个字：山里需要我！

　　三号哨所在风雨中屹立。张永庆一脚跨进去，只见刘东斜靠在床上，脸扭成团，撩起裤脚的小腿肿胀青紫。战士们七嘴八舌，他被蛇咬啦！张永庆哎哟一声，急忙趴下细看，只见伤口处有两个大牙印，隐约散发出薄荷味儿。啊，五步蛇咬的！

　　长年奔走深山，张永庆练就识蛇治伤的绝活儿。五步蛇学名尖吻蝮，传说人被咬后五步即倒，可见毒性猛烈。他麻利地用绷带扎在伤口上方，阻断毒液扩散，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柄小苗刀，在牙印四周轻挑数孔，用双手自上而下挤压。随着挤压，小孔里不断流出毒液。可是，因为咬伤时间长了，毒液凝结不能彻底流出。情急时刻，张永庆没犹豫，俯下身直接用嘴吸。这是很危险的一着，如果他恰好口腔破损也会中毒。顾不得了！

　　战士得救了，张永庆却不平静。下山路上，他后怕地问自己，老头儿，要是你再来晚一步怎么办？大山深处分布着十几个哨所，战士们站岗巡逻，难免虫叮蛇咬伤风感冒。怎样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山里信号不好，总不能为我拉十几条电话线吧？这样想着，他笑了，一个人守着十几部电话机，那不成卖电话的了吗？

　　雨给大山洗了个澡，山更年轻树更绿。路边，茵陈草发得正旺。“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眼下采摘正当季，回去配上青叶大枣煮成汤，可以预防感冒。张永庆很快采满一挎包，直起老腰自说自话，病要预防，更要早治啊！可是，哨所分散，卫生所人手少，怎样才能早知病情早治疗呢？

　　这时，远远的，张永庆看到一蓬野果火苗儿似的红亮耀眼。那叫救军粮，相传古时征战士兵用它充饥。醒目的红，让张永庆心头一亮，如果利用现有的网络系统，在卫生所安上一排小红灯，一个哨所一个，哪里需要出诊就亮灯，那该多好啊！

　　突发奇想，让部队政委刘成波笑成弥勒，哈哈哈！好好好！啥叫群众路线？这就是！

　　嘿，事有凑巧，灯刚安上，二号哨所就亮了红灯！战士周胜夜间站岗着凉了。张永庆匆匆赶到，周胜已高烧四十度，盖了三层被还上牙敲下牙。张永庆利用衣帽钩挂起输液瓶，两瓶抗生素下去，烧退了，汗出了，周胜的脸眼见从白转红又挂上了笑。班长说，你休息吧，你的岗我站！周胜说，我没事了！班长说，得了吧，要不是红灯一亮军医到，你把我们的魂都吓掉了！全班战士都笑了。趁周胜输液，张永庆把配好的草药放在电炉上熬。现在，茵陈青叶大枣汤熬好了，他说，快趁热喝，一人感冒全班预防！

　　张永庆回到所里，屁股没坐热，红灯又亮了。战士赵明在登山训练中崴了脚。卫生员小刘说我去吧，张永庆说，他人还在山上，可能崴得很重，还是我去！

　　赵明的脚崴成了个馒头，碰一下都钻心。见张永庆一头大汗赶来，这个来自大城市的新兵哇地哭起来，大夫，我脚断了！张永庆上前搂住他，来，孩子，让我看看。噢，只是水肿了。别哭，有我呢！说罢，他吩咐战士们抬起赵明，却带着人往山上走去。

　　战士们很奇怪，为什么不往山下抬呢？走了不远，但见一块巨石下有清泉汩汩流淌。张永庆说，泉是山里宝啊！渴了喝，热了洗，崴了脚用它泡泡比冰还凉，能化瘀止疼。你们要是往山下抬，路远不说，还耽误治疗。来，到地方了，让他享受一把天然冷敷。免费滴！听老军医说起网络语，战士们哈哈大笑。

　　赵明的脚泡进山泉里冰凉舒坦，疼痛消失。他叫起来，大夫，不疼了！好了！回头一看，人不见了。正纳闷，林中传来爽朗的笑，呵呵呵！找到了，找到了！随着笑声，张永庆钻出树丛，手里捧着一把草，边走边搓。他说，小赵明，冷敷到此结束，下一个节目：上草药！表演者：老军医张永庆！战士们又笑起来。张永庆坐在地上，把赵明的脚抱在怀里，然后将搓烂的草连汁带叶糊在伤处，再用纱布裹起来。边裹边说，这叫荠曲菜，专门对付崴伤。这也是山里一宝啊！战士们说，山里的宝真多！张永庆说，是啊，所以我们要爱山守山，扎根大山不动摇。山里需要我，更需要你们！

　　过了几天，赵明获得全连登山比赛第一名。他兴冲冲跑到卫生所向张永庆报喜，想不到扑了个空。

　　此刻，张永庆正按照红灯的指引，在山路上如风疾行。

　　部队炊事班为适应山区作战，冒雨演练野炊。山路湿滑，身背行军锅的战士一脚踏空，连人带锅滚下来。班长黄超眼疾脚快，赶前一步托住了他，自己的腿却被石块划出好大一个口子。他忍住疼，对谁也没说，直到演练结束回到营房，才被大家发现，急忙按亮红灯。

　　黄超的伤口张着嘴，张永庆心疼得直啧嘴。这要缝针啊！他赶紧清洗消毒，局部麻醉。尽管做了麻醉，拿起针的时候，手还是抖了一下，这是往孩子的肉上扎啊！他小心地把创口对齐，这样，长好以后才美观。哪个孩子不爱美？每缝一针，他都要问，疼吗？听到不疼，才缝下一针。一共缝了七针，好像用了一年，汗水湿透军衣。

　　就这样，寒来暑往，下雨刮风，张永庆在山道上行走不停。为了军营的孩子，为了心中的红灯。

　　一天，他去村里给老乡看病归来，进所先往灯上看。这已成习惯。不亮是好事，一亮就抬脚。可是，这天，他吓了一跳，天啊，所有的灯都亮了！他蒙了，他急了，他不知所措！

　　这时，部队长梁福平推门进来，高门大嗓地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哨所都亮起红灯，战士们争着要你去做客哪！

　　张永庆愣了，今天……什么日子？

　　梁福平说，你看你！你的六十大寿啊！

　　张永庆的嘴一下子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