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纪实 >> 正文

铁扬:巧遇鲁若迪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25日14:3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铁 扬

  第一次到云南,按着友人的指点,先到版纳,后来丽江。原来丽江和版纳的风貌差别是如此之大,这包括了民族习俗,也包括了地貌和温差。在7月版纳炙热的气候里刚享受过基诺族在高脚楼中的款待,又来到气候宜人,甚至还有几分凉意的丽江。

  出机场后,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有着高大身躯、面目黝黑、五官明晰、眼睛炯炯有神的汉子。凭感觉我猜他是一位少数民族朋友。果然他有着一个奇特的名字——“鲁若迪基”。我和我的同伴坐在鲁若迪基的车上向我们预定的饭店行进。窗外是白云缠绕的山峦和开阔明丽的低地。一路上鲁若迪基话语不多,对丽江的美丽山水也未作过多介绍,他心中总像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车行“半天”,鲁若迪基才“不显山水”地告诉我他是普米族人,也可以叫他鲁若,他写诗,现在丽江文联工作,并说他曾在中国作家协会所属的“鲁院”(鲁迅文学院)学习过。“诗”、“作协”、“鲁院”,这些词引出了我们对话的兴趣。

  谈到鲁院,他显得格外激动,话语中充满着对那个地方的敬意。他说,在那里读了许多名著,认识了许多作家,还听过一些名家讲课。他的诗集曾进入鲁迅文学奖最后一轮的评奖。那年有5部诗集获奖,而他的诗集只一票之差排在了第六。谈到此,鲁若的表情明显表现出几分遗憾。我说,我是一位画家,对评奖的事也不陌生,任何一个评奖过程都有阴差阳错,至今人类还没有发明一种能衡量文学和艺术的衡器和量具。我说,有谁能评判出第五和第六的差别在哪里?作家、艺术家终生都会遇到这难以公断的事。鲁若笑着,脸上又显得无比的轻松,话也多起来。他为我讲起普米族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带着对普米人以及普米人所处山水的深情,每个故事里都有对祖辈的无比敬重。至此,我已经觉得鲁若迪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诗人。显然是普米族所处那块天地的灵性也附在了鲁若的灵魂中。宗教里不是有圣灵附体之说嘛。而养育他的父辈也给了他智慧,给了他真实的感悟和情操,他有根,他不是无源无根的漂流汉子。很快我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到达酒店已是下午,鲁若还是没有过多的热情表达,只告诉我晚上他不准备请哪位领导出面为我搞什么接待宴会了,他只约了几位朋友为我“接风”。还真实地告诉我,吃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几位朋友认识。对此,鲁若的谈吐是神秘的、自得的。

  晚上我如约在一个极普通的饭店和鲁若的朋友们见面,几位朋友都是普米人,和鲁若迪基一样浑身都带着普米人特有的淳朴和坦然。大家围着一个不大的圆桌而坐,每人面前都有一组用塑料膜包着的简单餐具,谁也没有过多的寒暄。我入座后大家就用筷子把塑料膜“嘭嘭”捅开,算是正式开宴。桌上是一只沸腾着的大铜锅,锅周围是一盘盘“山”样的新鲜菌类,满地瓜子皮证明着他们早已在这里等待着我了。除了那一个大铜锅和那一盘盘新鲜菌类,他们还为我准备了珍藏了10年以上的老白酒。几位朋友一杯杯地满着酒。酒过三巡,鲁若才神秘地把几位朋友向我做了真实而详细的介绍。他要向我证实这几位朋友可不是一般人,他们虽不写诗,但他们很会唱歌,几位歌手还幽默地冠有属于自己的“封号”。鲁若问我,知道有位叫容中尔甲的藏族歌手吗?我说知道,他好像还在“星光大道”上得过年度冠军。鲁若说,下面我将为你隆重推出的是容中尔乙、容中尔丙、容中尔丁。于是,尔乙、尔丙、尔丁站起来向我笑着致意,那笑可不是一般的笑,笑里包含着他们对各自封号的认同感,好像在说我们虽然不是尔甲,但我们就是仅次于尔甲的尔乙、尔丙、尔丁,这不用怀疑。

  既是尔乙、尔丙、尔丁到场,当然是要唱歌的,珍藏,10年的老白酒下肚,也当是唱歌的好时候了。首先登场亮相的当然是尔乙,他唱了茶马古道上赶马人的情歌:赶马人走着崎岖的山路,想着情人对他的“勾魂”,忘掉了走路的艰辛。尔乙表情老到,声音坚实洪亮,俨然一副专业歌者的架势。我受着歌声的感动,想着他若站在“星光大道”上,弄不好也会得个年度冠军。周冠军、月冠军就太亏了。

  接着唱歌的是尔丙、尔丁,他们唱歌的架势虽然没有尔乙那么专业,但声音各有千秋,歌声里尽是普米人的新老故事。我听着歌,想着他们的排名次序也许并不准确。

  随着歌声,鲁若不住地在观察我,他看我一面真心领略着歌声,一面为他们拍手称赞,有时我还情不自禁地随声附和时,他也乐了。现在该他了,他要向我朗诵他的诗。他先朗诵了他的名篇《小凉山很小》,又朗诵了《一九五八年》。

  诗对于人的感动是奇妙的,有时你觉得这首诗好,就是“诗好”而已,你仍然是个旁观者,但对鲁若的诗我是从内心受着感动的,我像是个“参与者”,你不能不跟随他在小凉山里行走、思索。在那首《小凉山很小》里,他道出了一个普米人对小凉山的真爱,当这爱变成诗时,他不是把一座山无限地夸大(这是诗人的通病),而是把它无限地“缩小”。缩成拇指、缩成针眼、缩成一缕歌声……他觉得小凉山小了,他的歌声才能轻而易举地越过山梁,答应他母亲的呼唤,一个小凉山的孩子随时都可以回家了,哪怕是他的声音。而他的那首《一九五八年》,更是一首幽默、辛辣、冷峻、顽皮的小诗:“1958年/一个美丽的少女/躺在我父亲身边/然而,这个健壮如牛的男人/却因饥饿/无力看她一眼……/多年后/他对伙伴讲起这件事/还耿耿于怀/说那真是个狗日的年代/不用计划生育”。

  我不知道除了诗以外,人还有什么办法用几行文字就能描写出一个时代,而对那个时代的描写又是如此传神。然而更有意思的是,这首诗还引出了一个更幽默的反义故事:当有人把这诗念给鲁若的父亲——一个赶马人听时,老人却说:“这个杂种,他怎么能这样写他父亲,他哪里知道他父亲从来没有放过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

  你可以理解老人的回答是对儿子的斥责,也可以理解为老人的回答更是对那个年月的真实写照,老人只不过不和“它”一般见识罢了,这也是一个普米人的大度之处吧。本来1958年那个歉年,饥饿使人连欲望也失去了。老人却说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女人。这位老人太可爱了。

  歌声和诗伴着餐桌上的铜锅和鲜菌持续到深夜。没有不散的宴席,宴席散了,我也才真正认识了鲁若迪基和他的朋友们。啊,普米人,原来这样。他们不是像山样高大的汉子,但他们心中有各自的山,山就是屹立在他们心中的民族意识吧。也难怪鲁若对他面前的小凉山写了又写,但作为诗人,他情感之大,早已高过了他面前的小凉山。至此,我想起俄国诗人普希金的一首叫做《纪念碑》的诗:“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在人们走向他的路上/青草不再生长……”我没有理由拿鲁若和普希金相比,要比也可以,普希金的豪言壮语是傲慢的,而鲁若不必用人工为自己建造纪念碑,他心中有小凉山就够了。后来我又读了鲁若的一些诗,小凉山和鲁若无论如何是分不开的,它们的形象你能说不是纪念碑?普希金说在人们走向它的路上青草不再生长。鲁若说:“草原上的草/疯长着/风吹来/也不肯低下头去”。那就是鲁若迪基走过的路,也是寻找鲁若迪基和寻找小凉山的人走过的路。草,不是不再生长,草,在“疯长”。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