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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浙成 :阿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25日14: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汪浙成

  阿旺是我三妹家的看家狗。

  在我家乡,乡人们称狗叫“黄狗”。不管黑狗、花狗还是白狗,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叫黄狗。张家的黄狗凶,会咬人;李家黄狗只会叫叫,不必怕它。我至今也弄不懂个中原因,也许是因为养狗的是黄种人,狗因人而成了黄狗?三妹家的阿旺,全身毛色淡黄,倒是条名副其实的“黄狗”。

  三妹家在誉为“全国雷竹之乡”的溪口镇乡下山里。这几年,亲戚间的走动随着经济条件改善也日见增多。前不久,三妹和妹夫来电话,说既然大哥一直想看看家乡土特产羊尾笋干和油焖笋罐头的制作过程,眼下正是春笋收获旺季,不妨到乡下去住几天,感受山民们收获山货的日子。说到最后,突然冲口而出来了句英语:“拜拜!”便挂断电话。

  我痴痴地拿着手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算来三妹今年也是迈入耄耋之年的人了,命运在我们众多兄弟姐妹中是最为坎坷的。她只读过两年书,一直住在深山冷岙,与现代文明几乎绝缘。可如今,竟也像城里白领一样,在电话里喜欢最后来上句洋文,听来使用得十分娴熟流利,决非一日之功,真让我感受到世风变化之烈!

  我于是约了两位老友一起去分享山里人收获春笋的喜悦。

  三妹家我多年前曾来过一次。那时,她所在的村办胶丸厂已经倒闭,集体资产被几个负责人缩水鲸吞,村民们生活大都只能勉强糊口,住房简陋破旧。如今,在过去三间老屋地基上,矗立起一座深灰色带阁楼阳台的三层欧式别墅。大门是漆成黑色的欧式镂花铁门,很有几分旧日城里有钱人家公馆的气派。见我们到来,老两口眉开眼笑从大门迎出来。这时,阿旺像道闪电划过,从主人身后“呼”地蹿出,气势汹汹朝我们扑来。

  “阿旺!”从宁波陪同我们来的三妹的儿子阿五一声断喝,训斥道:“这是大舅和大舅妈,是我们家里的自己人。记住,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阿旺立马安静下来。那神态像是个犯了过失的孩子,不好意思似的打量了我们一眼,然后伸出鼻子在我裤腿上嗅了嗅。阿五在一旁解释:“它这是在闻大舅身上的气息呢!”

  果然,阿旺嗅过我后,又逐一地在我们每人裤腿上嗅了一遍,由此分别记下各人身上的气息。

  午饭时,三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极其丰盛。大家在餐厅里正吃得兴高采烈,发现阿旺站在门口,一直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我们大快朵颐。正要举杯浅酌的妹夫看到这情景,笑着对大家说:“我们吃饭时,阿旺从不在饭桌底下挤来钻去,干扰大家吃饭!”

  看着阿旺那副垂涎欲滴可笑复可怜的样子,正在享用佳肴的人,谁都忍不住要与它分享点什么。这时,一直在宁波做生意的阿五夹起块酱牛肉朝门外扔去。阿旺立刻纵身跳起,极其准确地一口叼在嘴里。三妹大叫起来:“阿旺,这个你可不能吃!”

  正要把这块到嘴美食吞下肚去的阿旺,立马呛了一下,把嘴里的牛肉带着丝丝唾液吐在了地上,抬起头来祈求地望着三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谁见了都会心动的。

  我们都替阿旺求起情来。

  但三妹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喂它牛肉!牲口与人一样,不能过于娇奢。享受过好东西后,要它把生活水平降下来,再吃原来清淡的食物,死活都不肯碰了!”

  那天晚上,冷空气南下,山村气温骤降,我们关起门来围坐在楼下客厅里看电视。三妹从饼干盒里拿出儿女们从各地寄来的一样样零食来款待大家,我们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一边天南海北地侃大山。那气氛颇有点除夕之夜家人团聚观看春晚的感觉。

  整整一个晚上,阿旺从不挤到我们中间来干扰大家说话。它忠于职守一直待在门边,后来大概觉着有点乏味了,就在门边靠墙的地方,用脑袋朝贴角线用力地蹭过去,仿佛那里有个洞能钻出去似的,但又钻不出去,然后身子跟着靠过去,脑袋转过来又旋转着朝墙上蹭去。就这样连着转了三圈,整个躯体竟首尾相接像蛇一样盘了起来,最后,“扑通”一声靠墙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睡着了。

  大家对阿旺的行径有点大惑不解。

  妹夫解释说:“这就是黄狗盘窝。它要打个瞌睡,然后就整夜不睡地守在门外。”

  第二天早晨,我们跟随妹夫上山掘笋。正在准备时,听见阿旺在大门口狂吠。妹夫手拿掘笋工具出去张望,是同村里收购春笋的人,忙喝住阿旺,对来人说:“我们这就出去掘笋,要午饭前才拉回笋来,到时过来拿好了。”

  三妹的竹山离家有3里地。妹夫驾驶农用三轮拉着掘笋小锄和装笋的编织袋先走了。我们由阿五陪着步行上山,阿旺一声不响地跟在我们身边也一起出来了。大家笑着对阿旺说:“哟,你怎么擅自离开岗位出来玩了?”

  阿旺抬起头来,似懂非懂地望着我们,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辜的神情,然后低着脑袋依然默默地陪我们朝下面大路口走去。

  “大舅,它这不是出来玩。它是在送我们大家呢!”阿五在一旁连忙解释,“我爸我妈送客人,每回都送到大路口上,都是阿旺陪着。日子长了,它也就养成送客人的习惯,可懂得礼貌了!”

  大家对阿五的话似信非信,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到了大路口。果不其然,阿旺停下不再往前走了。它站在路口的一根水泥电线杆下,含情脉脉地望着我们一行继续前行,眼睛里流露着惜别的神情。大家向它招招手,笑着大声地说:“阿旺,快回去吧,家里没人了。我们一会儿就给你拉回满满一车笋来!”

  阿旺若有所失地又站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头去,朝着原路无趣地跑着回去了。

  竹山上空气清新,漫山遍野是破土而出的茁壮春笋。新茶似的笋尖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春天的阳光下一闪一亮。我们这几个老翁老妪,见到眼前这竹园里的丰收景象,一个个都变成了小孩子,兴奋得大呼小叫,报喜似的喊着自己掘到的春笋最好最大。整整一个上午,我们就沉浸在掘笋的喜悦中,完全把阿旺忘了。

  中午时分,当我们怀着丰收喜悦,拉着满满一车笋壳上沾着露珠和黄泥的春笋快到路口时,妹夫的手机响了,是收购笋的乡人打来的,问妹夫还要多少辰光能到,他在门口已等了半个小时。妹夫抱歉地告诉对方马上就到,请他快进家坐坐。对方在电话上说,妹夫家的黄狗凶得很,不让他进门,他还是等在外面安全些。

  当我们一行人说说笑笑地来到大门口时,只见阿旺嘴里发出低声的咆哮,虎视眈眈地注视着30米外蹲在树下抽烟的收购人。妹夫立刻向阿旺一声断喝,收购人这才走上前来,向妹夫控诉起阿旺来:“按说你们家的黄狗也该认识我了,来过也不止一次了,怎么还认生呢?!”

  妹夫连忙递过支烟去表示歉意。阿旺这时围在我们身边大摇其尾巴,做出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热劲,还拿身体紧紧地靠在我小腿上。

  阿五从车上拽起一只满满的编织袋帮父亲卸笋,一边凑在我耳边小声说:

  “主要是我们没告诉阿旺他是自己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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