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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脑震荡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16日09:2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沈石溪

  虚弱的娜玛和更虚弱的小马驹暴露在穷凶极恶的老黑熊面前。

  双方的距离仅有二三十米。

  娜玛当然意识到了危险,它竭力想站起来,但它才产下小马驹,身体过于虚弱,两只前蹄刚刚沾地,上半个身体抬升到一半,便又訇然倒了下来。它没有力气站立起来,便用膝盖支地,拼命向前爬动,但它似乎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也许是为了爬得更快些,用嘴咬住面前的草根,一点一点往前滑动,用一种怪异的姿态爬行,爬到小马驹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小马驹面前。娜玛的用意十分明显,出于一种母性的本能,出于一种护犊的本能,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老黑熊的伤害。

  一匹刚刚分娩的母野马,怎能阻挡老黑熊的进攻?再过数秒钟,老黑熊就会扑到娜玛身上,或者用尖利的熊爪撕开娜玛的肚皮,或者用尖锐的獠牙咬断娜玛的脖颈,一场血腥的屠杀已不可避免。

  更悲惨的是,娜玛的阻挡行为,无疑是以卵击石,不仅不能阻挡老黑熊施暴,也根本救不了像一团湿泥巴一样瘫在地上的小马驹,当老黑熊屠宰完娜玛,会轻松地再朝前跨两步,就像吃一道精美的点心一样,把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马驹吞进肚去。

  老黑熊离娜玛仅有五六步远了,丑陋的熊脸露出一丝狞笑。

  母子双亡的惨剧眼看就要上演。

  白鹰束手无策,难过地垂下眼睑。

  就在这万分危急关头,就在血案即将发生的一瞬间,突然,一道嘹亮的嘶鸣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平地刮起一股红色狂飙,一匹枣红色骏马腾空而起,就像赛马场上的赛马跨栏跳跃一样,一下跳到黑熊面前,四蹄落地的一瞬间,飞快蹈了两步,身体刷地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马尾朝向老黑熊,在旋转身体的同时,蓬松的马尾巴嗖地抽向丑陋的熊脸,于此同时,两条前腿站立,两条后腿勾紧,马屁股猛地往上一撅。

  这是马尥蹶子的前奏。

  尥蹶子,是马科动物应对天敌或群内争斗时最厉害的武器,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用两条后腿猛烈往后踢蹬,马腿强劲有力,臀部的肌肉也十分发达,又有腰部给力,所以这一踢如雷霆万钧,被踢个正着的话,就算是百兽之王的老虎,也会被踢得肋骨折断,口喷鲜血!

  用一个专门的词,来形容动物的某个动作,这在人类的字典里还是不多见的。

  可见马尥蹶子威力之大,让一贯自高自大的人类也肃然起敬。

  跳到老黑熊面前的,就是外来雄马奈木扎。

  奈木扎也像所有的马一样,本能地畏惧长着犀利熊掌的黑熊。黑熊虽然也吃植物茎块,却是杂食动物,属于茹毛饮血的猛兽,马是地地道道的食草动物,凡食草动物,对茹毛饮血的猛兽,都会本能地抱有一种畏惧之心。奈木扎之所以冒巨大风险跳到老黑熊面前,跟它的血统有密切关系。奈木扎的血管里,流着蒙古马、汗血马和普氏野马的血,更关键的是,它的祖先,曾经是驰骋疆场的战马,烽火狼烟的战争洗礼,血雨腥风的战场经历,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活,融化在它的血液里,渗透在它的基因中。它本质上就是一匹野性强烈、渴望冒险的野马,就是一匹冲锋陷阵、无所畏惧的战马!当它看到凶恶的老黑熊张牙舞爪扑向虚弱的娜玛和刚出生的马驹时,战马的凛然之气油然而生,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仿佛听到了嘹亮的冲锋号,仿佛置身在金戈铁马的沙场,突然间勇气倍增,不顾一切地向正欲施暴的老黑熊蹿奔而来。

  这个时候,熊脑袋与马屁股相距约半米,如果老黑熊反应及时的话,往前一扑,两只熊掌摁住马屁股,然后整个身体压到马屁股上,任你是战马、野马还是汗血马,都无法再完成尥蹶子的动作;也可以斜刺扑蹿出去,或者就地打个滚,迅速从马屁股后面转移出去,便可躲过奈木扎的尥蹶子。

  但老黑熊反应慢了半拍。在自然界,黑熊因为身材肥硕,比起其他猛兽来,反应和动作就是要慢半拍,更主要的原因是,老黑熊压根儿就没想到,一匹马,胆子会如此之大,一跃而蹿跳到张牙舞爪的黑熊面前来,在犀利如匕首的熊爪面前,马皮薄脆,轻轻一抓就能犁出五条血沟来,所以,那等于是在往火坑里跳啊,任何动物都有避险的本能,老黑熊在这个世界上活了20多年了,还从没见过有这么玩命的马,所以,当奈木扎跃蹿到它面前时,它愣了一愣,怔了一怔,反应自然就慢了半拍。

  就在老黑熊一怔一愣之际,奈木扎已经马屁股撅起,马脑袋磕沉,两条后腿猛烈腾空弹射,两只后蹄流星锤般朝着丑陋的熊脸飞了过来。老黑熊本能地扭头躲闪,却已经迟了,它躲过了一只马蹄,却躲不过另一只马蹄,砰的一声,就像重锤击鼓一样,一只马蹄正正击中老黑熊的额头,嗡的一声,老黑熊眼冒金星,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步履蹒跚,东倒西歪,滑稽得就像马戏团的演员熊在表演舞蹈。

  很快,老黑熊的脑袋就肿了起来,熊脑袋本来就大,被踢了一马蹄,熊脑袋肿得像簸箕,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头鬼。

  要是被普通野马踢一蹄子,也很厉害,但不至于立刻就脑袋肿得像簸箕;奈木扎的马蹄与普通野马的马蹄有很大不同,普通野马的马蹄属于角质蹄,类似于人的指甲,虽然也坚硬,但硬度还是有限的,奈木扎是一匹由人类的家马脱逃出来的野马,还在它8月龄时,主人就给它烙上了铁制的马掌。铁马掌当然比天然马掌坚硬得多,也厉害得多。

  老黑熊被踢晕了,似乎被踢出了脑震荡,两条前肢抱住肿得簸箕似的脑袋,蹲在地上,吭吭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已经四下逃散的野马们,也恢复了自信与勇气,又奔驰回来,重新排列成一字横队,严阵以待,守护在娜玛和刚出生的小马驹前,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新的防线。

  老黑熊似乎仍不甘心放弃已快到手的鲜美食物,喘息了一阵,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爬将过来,两只熊掌胡乱拍打,试图冲破野马们一字横队新防线,扑向娜玛和刚出生的小马驹。野马们对付一只已被踢成脑震荡的老黑熊,还是绰绰有余的,头马白鹰率先冲了上来,敏捷地绕到老黑熊身后,倏地蹈步转身,也玩了一个尥蹶子,一蹄子踢在老黑熊背上,老黑熊背上肌肉厚实,挨一马蹄不至于会伤筋动骨,但马尥蹶子巨大的踢蹬力,将它摔了一个嘴啃泥。

  咴——咴——野马群昂奋地嘶鸣起来,为头马白鹰呐喊助威。

  老黑熊爬将起来,抹去脸上的泥土,恼羞成怒地嗷嗷叫着,发疯般不顾一切往前冲去。但它毕竟被奈木扎踢出了脑震荡,头昏脑涨,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往前冲了四五米,便被地面一块隆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又一次摔了个嘴啃泥。在野马群排名第二的公野马甲士趁机奔蹿上去,就像赛马场上的马跨越障碍似的高高举起两只前蹄,猛地踩在老黑熊屁股上,然后把老黑熊的屁股当做跳板,用力一蹬,整匹马从老黑熊身上跳跃过去。

  黑熊的屁股大得像磨盘,黑熊屁股也是黑熊克敌制胜重要的武器,当黑熊把猎物撂倒在地后,往往就会一屁股坐在猎物身上,使劲碾磨,较小的猎物,如灰兔、羊羔之类,很快就会被磨得筋骨断裂,磨成一堆肉酱。

  熊屁股上的膘肉,厚达好几寸,果真就是弹性十足的跳板。公野马甲士踩在熊屁股上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跃出七八米远,然后稳稳飘落到地上。

  咴——咴——野马群欢呼起来。一匹野马,把一头老黑熊当做跳板,玩了一次漂亮的跳远表演,这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啊。值得庆贺,值得雀跃。

  又有一匹雄野马,试探着向老黑熊逼近,想以甲士为榜样,在老黑熊身上施展身手,磨砺意志,锤炼胆魄。

  老黑熊虽然被踢出脑震荡来,却并没完全丧失判断形势的能力,它眨巴着一双通红的小眼珠,扫了在它面前跃跃欲试的几匹雄野马一眼,半扭身体,一面防备雄野马偷袭,一面慢慢往后退却。

  所有的野马,包括头马白鹰、二马甲士和外来公马奈木扎在内,都以为老黑熊受不了脑震荡的苦痛,受不了几匹雄野马的连番攻击,脚底抹油想溜了,于是,野马们哼哼打着响鼻,用前蹄击打地面,进行马式驱赶:嘘嘘,滚吧,滚得越快越好!嘶嘶,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对野马来说,黑熊只是不受欢迎的捣乱分子,只要能将这只讨厌的老黑熊赶走,只要不让老黑熊伤害到虚弱的娜玛和刚出生的小马驹,就是伟大的胜利,没必要也不可能将老黑熊用马蹄活活踢死。

  想要踢死老黑熊,要冒极大的风险,更重要的是,野马不吃荤,就算是踢死了老黑熊,对野马来说,熊肉不能吃,熊血也不能喝,又有何用呢?

  所以,能用一种安全的方式将老黑熊赶走,那是上上策。

  老黑熊一步步后退,退出50来米远后,突然,老黑熊就地打了几个滚,滚进一个土坑里。这是一个深约半米的浅土坑,或许是淘金者废弃的土灶,也许是猎人捉野兔挖的土洞,也许是穿山甲遗弃的卵坑,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宽约一米长约两米的土坑,刚好能容纳下一只成年黑熊。老黑熊滚进坑去,仰躺在坑里,四只熊掌伸直,前后左右舞动,摆出防御的架势来。

  野马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别小看老黑熊滚进土坑这个动作,这是一个转败为胜的绝妙办法,身体沉在土坑里,有效遏止了野马来自背后的偷袭,野马的看家本领——尥蹶子就再也发挥不了作用了,马尥蹶子是往上踢蹬,不可能踢蹬到土坑里去的,面对躺在土坑里的老黑熊,野马惟一还能做的,就是用前蹄去踩踏,或者用马嘴去啃咬,但马蹄通常只能踩踏地面上的物体,踩进土坑去,不仅动作别扭,也难以保持身体平衡,根本做不出如此高难度的踩踏动作,马嘴倒是能伸进土坑啃咬,但老黑熊4只熊爪举在空中,每只熊掌上有5根锐利如匕首的指爪,4乘5等于20,就像20把刀尖朝上的尖刀,再厉害的马嘴,又岂敢往刀尖上啃咬呢?

  老黑熊虽然被奈木扎尥蹶子踢出了脑震荡,脑袋肿得像簸箕,但黑熊的抗击打能力很强,伤体康复的速度也很惊人,只要在土坑里躺一阵,只要获得喘息机会,很快就会神志清醒,恢复体力,以10倍的仇恨与疯狂,再次扑向娜玛和刚出生的小马驹。

  形势陡转,幸运之神站到老黑熊一边去了。

  野马有野马的头脑,熊也有熊的智慧,对立的双方,不仅仅是力量的对决,更是智慧的较量。

  野马们围着那个浅土坑焦躁不安地奔跑、蹈动,头马白鹰和二马甲士一前一后,以浅土坑为轴心,就像拉磨一样,一圈一圈奔驰。

  用急得团团转来形容,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白鹰和甲士也不知转了多少圈了,也没能想出个对付老黑熊的好办法来。

  急中生智,那是说说而已,很多时候,越急越糊涂,越急越没辙,越急越没戏。

  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流水似的淌走了。

  过了约10多分钟,老黑熊似乎从眩晕中清醒过来,也恢复了熊的体力,骨碌从土坑里翻爬起来,轻松地爬出土坑,径直朝娜玛和刚出生的小马驹奔去。

  也不知是求食心切,还是报复心切,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老黑熊身体奇迹般康复,虽然脑袋瓜还有点肿,但腿脚硬朗,步子迈得沉稳有力,丝毫也看不出脑震荡患者头重脚轻踩棉花步的病态来,粗短的脖颈上粗短的熊鬃钢针般一根根竖立起来,气势磅礴地吭吭吼叫,不顾一切朝目标扑去。

  头马白鹰和二马甲士,都试探着想跳到老黑熊身后去,好用前蹄去踩踏可恶的老黑熊,但老黑熊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身体往前奔跑,耳朵却竖在脑后,雷达似的捕捉马蹄声,马蹄无法与虎蹄、豹蹄或猫蹄媲美,虎蹄、豹蹄或猫蹄,爪掌垫着一层厚厚的肉垫,可以悄无声息接近目标,马蹄坚硬,踩在地上总会弄出声响,无法掩饰,也无法隐藏,即使装个消音器也无法将马蹄声消除掉,嗒嗒嗒……很容易就被听得真真切切,一旦背后有马蹄声接近,立马就回转身来,或者张嘴噬咬,或者举掌击扫,迫使野马放弃偷袭落荒而逃。外来雄马奈木扎还想故计重演,想跳到老黑熊面前去尥蹶子,但老黑熊吃一堑长一智,一看见奈木扎飘落到面前,还没等4只马蹄落地站稳,便恶狠狠蹿跃扑抓,根本不给奈木扎有尥蹶子的可乘之机,差点没把奈木扎屁股给抓破了,逼得奈木扎马不停蹄斜刺跳蹿出去逃命。

  一大群野马,也玩不过一只老黑熊。

  公野马们的干扰,也就能迟滞老黑熊向目标的挺进速度,而无法阻止老黑熊一步一步接近目标。

  也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吧,老黑熊已穿越五六十米的开阔地,再次出现在野马临时产房前,离娜玛仅有20来米远了。

  血腥的屠杀又迫在眉睫。

  跪卧在地上的娜玛,突然昂起头,咴——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鸣叫,两条前腿颤颤抖抖站了起来,又狠狠打了个响鼻,马脖子一拧,两条后腿也站了起来。它的尾根还在滴血,却顽强地站立起来。娜玛站立起来后,立刻马头低垂,唇吻温柔地触摸小马驹的额头,马嘴里还噗噜噗噜打着轻微的响鼻,意思很明显,是在用马的声音语言和形体语言,鼓励小马驹站立起来:

  ——孩子,快快站起来吧,危险已经逼近,熊爪很快就会无情地撕碎你的身体,站起来吧,站起来吧,你只有站起来,你才能逃离死神,你才能获得生的权利!

  仿佛是娜玛的鼓励通过舌头的舔吻神秘地流灌到小马驹心田,仿佛是一种求生的欲望和生存的本能突然间觉醒,在地上蠕动的小马驹,艰难地跪了起来,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但它实在太虚弱了,刚刚站稳,四膝一软,又跌跪在地。

  小马驹抬起稚嫩的脸,求助的眼望着娜玛。

  那壁厢,老黑熊排除几匹雄野马的干扰,正杀气腾腾奔将过来,彼此相距仅十几米远了。

  母野马娜玛没有丝毫惊慌,仍安详地伫立在小马驹身旁,没有任何想要扔下小马驹独自逃命的迹象,不急不慢用舌头舔吻小马驹湿漉漉的体毛,似乎在告诉小马驹:孩子,你不用太紧张,生生死死,妈妈都不会离开你一步的!

  也许是死亡的威胁刺激了小马驹的神经,也许是娜玛的舔吻给了小马驹自信和力量,小马驹再次站了起来,歪歪扭扭向前跨了一步。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是生死转换的一步。

  (《野马归野》,沈石溪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2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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