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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探》:告别虚无的漫漫征途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11日15: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苏 往

  “你对星空的看法出错了。以前这个世界只有黑暗,要我说,现在光明正在取胜。”

  《真探》:告别虚无的漫漫征途

  □苏  往

《真探》剧照《真探》剧照
《真探》电影海报《真探》电影海报

  《真探》最后一集播出时,蜂拥而至的观众挤爆了家庭影院频道(HBO)的在线观看平台。主演马修·麦康纳一周前入手的奥斯卡影帝桂冠固然加分,剧集的成色才是大功臣。此剧起势平缓而剧力强劲,一路慢慢蓄积的能量如火山一样到了喷发的关口,自然围观者众。

  第一个镜头是漆黑的夜幕下,有人扛着一个人来到田野里一棵大树下,他点了火,一道火线隔开了天与地。旋即一台摄像机的镜头占据了画面,这是 2002年,路易斯安那州警察局。麦康纳饰演的主人公拉斯特和搭档马蒂在离职多年后,被两个黑人刑警分别问询。对着镜头,两人各自回忆了1995年共同查 办的一宗奇案。一个年轻女人在焚烧过的甘蔗田里被发现,她头绑鹿角,在树下被摆成跪地祈祷的姿势,背上画有旋涡状的符号,身边放了一个藤蔓架。本来,警方 认为凶手在1995年已经被击毙了,但相同手法的案件再度出现,于是警方找上了他俩了解情况。

  罪案题材的美剧通常是快节奏的。《真探》则背道而驰,它浸润在特定的美国南方式哥特文化中——看不到头的荒野和沼泽、乡间破败的木板房和木然的 乡民,似乎构筑了一个放慢了时间的封闭空间。拉斯特对着问询他的陌生警察,叔本华附体,好像在回头冷眼打量这个他已经弃绝的尘世,一通通游离于案情之外的 哲人诳语进一步拉长了时间的维度,慢得就像剧中一成不变的天际线,和天际线上袅袅升起的工业烟尘。

  就这样,过去和现在交错,两位侦探在17年的时间线上跳来跳去,真相和谎言并用,讲述他们怎样在飘忽不定的线索迷宫里找到出口——事实上,距离 辨识出邪教团体硕大的轮廓,1995年的他们只走了半程,拉斯特早在2002年就意识到他们错失了真相,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找老搭档完成当年的未竟之事。

  慢吞吞的节奏和枝蔓丛生的信息,起初让一些人弃剧了。观众只看一遍就想厘清复杂的侦破过程很困难,除非过目不忘,否则需要写年表和画出人物关系图。但是,到第4集末尾,看过6分钟能写进教科书的枪战长镜头之后,很少有人再抱怨此剧沉闷了。

  《真探》从头到尾没有什么闲笔,沉下心来看,不仅不会昏昏欲睡,一路细细思量下来反而觉得极其恐怖。比如,每集的收尾都能让人打个寒战,第一集 在一个看似不相关的、失踪了5年的小女孩家里,发现了与案发现场同样的藤蔓架;第二集在一个多年前被烧毁的教堂墙壁上意外发现了一面壁画,画中人与受害人 跪姿相同,同样头顶鹿角,好像凶案的一次预演;第三集,2012年的拉斯特正在镜头前东拉西扯地“布道”,他说,人的存在只是梦境,“梦的最后,都有一头 怪物”,说到此处,声画分离,重低音的背景音乐下,要到第5集才会出现的制毒人戴着面具走过丛林。

  此剧揭示的邪教恶行从头到尾都是冰山一角,两位侦探最终找到的“绿耳朵”疤面人——即第一个镜头里点火的凶手,看起来还不是组织里的大人物,在 剧中邪教的三个家族中,有些人在线索追查到他之前就身故了,有些身在高位的人只是提到了名字。难怪乐观了大半辈子的马蒂在剧终时会说,光明对战黑暗,“黑 暗占据的疆土多太多了”。

  而拉斯特望了望天,反驳他说,“你对星空的看法出错了,以前这个世界只有黑暗,要我说,现在光明正在取胜”。这是全剧的最后一句台词,是在点题。从夜景开始,以夜景结束,绝不是凑巧。

  流莺、制毒人、虐童案、腐败的警察、污秽的教会,在盛产罪案剧的美国,这些元素一点也不新鲜。走神秘路线、通向异次元的罪案剧,前有大卫·林奇 的《双峰镇》(1990年)作为标杆;破案过程无限贴向无奈的现实,又屡屡与真相擦身而过的,还没有谁能超过韩国的国宝级电影《杀人回忆》(2003 年)。《真探》让人想起这些前人珠玉,而它特别的一点在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原来只是这部剧的“面具”,大量渲染这些,是为了反衬主人公最后找到 的星光,为了让荧屏另一侧,习惯了拿血浆和谋杀当甜点、麻木不仁的我们看到那一点点光,告诉人们“每个人都有选择”(拉斯特语)。

  《纽约客》的一篇文章辛辣地批评到,除了拉斯特和马蒂,其他角色,尤其是女性角色都是为了塑造他俩的摆设,薄如纸片儿。一家网站在对主创尼克· 皮佐拉托的采访中也提了这茬儿,皮佐拉托坦言他是故意为之,如果多深入几个角色的内心,“可以切换到其他人的故事里”,剧本会好写很多。的确,主创吝惜笔 墨的众多“纸片人”只为了映衬两位主人公,《真探》“经营”的领域不包括他们,甚至也不是花了大部分笔墨的推理过程,更不是暗黑与惊悚,本质上它精耕细作 的只是两位侦探的内心——克苏鲁神话里的黄袍王、反基督的象征倒五芒星与数字“666”,还有真实案宗里找来的旋涡符号,都只是“借”来一用;相应地,拉 斯特拉拉杂杂的诳语从来都不是多余的,而是主线。

  表面上,这对搭档个性、做派都相去甚远,互为对照。一个是查案方法随大流的老派警察,一个是善于侧写的学院派;一个是和人群打成一片的入世俗 人,一个是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出世边缘人;一个混不吝,万事不走心,一个心思细腻,思虑繁重。他们也没有像很多时下流行的双雄搭档一样很快打成一片,而是因 “频率”不同而一路磕磕绊绊。

  然而,他们有两个共同点。一是面对“恶”时本能的赤子之心,对这点的认同,让两人在很不友好地分别10年后,可以迅速地调到同一个频率上再度联 手查案。此外,“两人共同的失败之处,是他们都不承认幸福的可能”。马蒂没费脑子去想幸福是什么,只顾一时新鲜,轻易弄丢了老婆孩子合家欢的好日子。拉斯 特则习惯了自我放逐,一方面是女儿离世的伤痛,一方面独自抚养他长大的父亲是个“生存狂”——这是冷战核威慑下惴惴不安的一群人,他们认为人类随时可能被 核战毁灭,因而离群索居,用地下掩体储备弹药和物资,并用残酷的方式对家人进行特训。拉斯特说,他17岁前都没看过电视,晚上只能看着阿拉斯加的星空,编 星星的故事。

  拉斯特在虚无主义的深渊边儿上徘徊了很久,怀疑过人的存在本身,不无讥讽地说,人是进化中的一个错误,每个人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有目 标、有意义,其实人只是“有生命的布偶”,一旦提线被割断,所有人都会倒下。但是,他因伤重而感到自己沉到黑暗深处时,包围他的不是虚无,而是父亲和女儿 的爱。仅仅是濒死的幻觉吗?这场幻觉,发生在他亲手结果了“恶”的化身——疤面人之后。正是与极致的“恶”狭路相逢并战而胜之,才让他找到了生而为人的意 义,就此走出多年自我禁锢的樊笼,与世界和解。

  皮佐拉托自剖心迹,《真探》的主旨即“一切都是故事”。“我”是谁,是哲学和宗教都要回答的大问题,这位编剧借拉斯特之口告诉我们,人类“仅仅 是我们在生与死之间的故事”,宗教和哲学也是人讲给自己的故事。还是那场关于星空的对话,拉斯特说,他想明白了,“这不过是个故事,最古老的故事”,“光 明与黑暗的对决”。“这”指的是他们17年来在这个案子上经历的种种曲折,也是他走过的心路,是这个世界在他心里的映照。《真探》的外壳有绵长而盘根错节 的剧情线,是一场大戏;内核简单到一句话说完,就是让两位主人公,尤其是拉斯特改写自己的“故事”,“认同这个世界存在幸福的可能”。

  提供一组个性鲜活的“角色”不难,难的是去写一颗赤裸的人心。这需要能力,更需要勇气。大多时候,为了银幕下、荧屏外的我们食用得安心,人间的悲欢离合都用各种“角色”去模拟。

  人生在世,走出自我的桎梏难过战胜他者。如果一个人不相信幸福,他就永远不会幸福;如果一个人不信人间有爱,即使他有爱与被爱,也感知不到。而 改变一个藏在心底深处的执念有多难,参看电影《盗梦空间》(2010年)。如此举重若轻,将大故事严丝合缝地灌入到一缕思绪里,用以讨论上帝与人、生与死 的剧集,上一次看到,还是罗素·T。戴维斯的成名作《同志亦凡人》(1999年)。

  这一创作理念,在剧集的片头可以看到。别具一格的是,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人像被“掏空”了,两位侦探的头颅和身躯嵌入了剧中反复出现的空镜头: 低低的乌云下,灰蒙蒙的工厂冒出大量浓烟。黑白色调的概念海报复刻了这一设计:素描化的人像上半个头变成了一排烟囱,海报半张纸都是烟雾。主人公的内在映 射了这个世界。在剧中,主人公们身处的世界就是一个被污染了的路易斯安那。

  第二集结尾有个切中题眼的空镜。在教堂可怖的断壁残垣背后,树林一样的烟囱站满了天地相接部分,整部剧集不遗余力地去描摹污染与残骸。片头曲的 歌词有个细节,咬伤“我”的毒蛇藏身的枝桠有“毒的木溜油”,这是一种气味刺鼻、有腐蚀性的物质;最后一集两人去疤面人的老巢,是在一片完全枯死的树林中 启程。在两位侦探开车四处查案的路途中,总有冒烟的工厂出现在平原的天际线上。

  工业化真的为人们带来了文明吗?老照片里参与凌虐小孩来野蛮祭祀的邪教徒们,很多到最后也没有被揭下动物面具,剧集暗示了其中不乏受过教育的权 贵。后工业化的文明时代,为什么会有人既有人模狗样的皮相,又能脱去人性像野兽一样践踏孩子的生命?固然可以说,路易斯安那地处美国南部,有加勒比地区邪 性的巫毒教影响。而剧情提示的现实因果关系,更为关键:

  首先,在路易斯安那的广大农村很多孩子辍学,正规学校变少,塔特尔家族的“思源计划”才得以乘虚而入开办教会学校,提供“另一种选择”,而这些学校正是他们在暗中诱捕小孩的主要载体。

  再者,飓风也是反复出现的剧情构架元素,先有1992年的安德鲁,后有2005年的卡特里娜。飓风的“梗”,太多的影视作品用过了,而在《真 探》里,和学校的锐减一样,飓风表达的也是正道缺位,所以邪魔当道。首先飓风是与混乱和无政府状态联系在一起的,女人和小孩消失了,也没有人去问,而是被 认为是离家出走,或者死于洪水,而且飓风之后,很多人搬走了,加重了正规学校变少的状况,陈年的卷宗也在飓风之后被毁。

  好在拉斯特想通了,在“恶”的迷宫里走过漫漫征程之后,他在黄袍王的居所“卡寇莎”面对星云旋涡的异象不为所动,他选择的星空,还是现实世界的这一个,也许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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