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舜：铭记与提供

　　可能是出身农家的缘故吧，我总爱把自己的创作与那片留守到最后的一亩三分地联系起来，总觉得那是留下过自己足迹、汗水和感情的地方。就分量而言，在我创作的一亩三分地里，长篇小说是要占一亩地的，而另外三分地，才是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和诗词影视等。

　　如此说来，好像我对后几种体裁的作用估计不充分。其实，并非这样。我所说的分量里，包括思维习惯、驾驭感觉、生存氛围和素材占有等多种因素。应 该说，反倒是它们，才让我有了涉足长篇小说的勇气和信心。也正是由于对这三分地的不懈经营，才使我懂得了为什么要去开辟那一亩地和如何才能经营好那一亩 地。

　　修改过自己的一部长篇小说以后，我更加坚定了这样一种认识：要想创作出有个性、有特色、有分量的长篇小说，首先得把基本功搞扎实。我的体会是， 那三分地最能历练基本功。而此前，我还很年轻，很胆大，很气盛。总觉得，只要有理想有志气，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干，什么事情也都能干成功。可从那以后我才认 识到，长篇小说是检验作家综合素质的一种文体。其中，有对天赋、阅历、才情、勤勉、体能等方面的苛刻要求，有题材选择、人物刻画、结构布局、对话功力、情 节设计、细节提炼甚至幽不幽默、风不风趣、抓不抓人方面的门槛，也还有记述、描写、抒情和议论等表现手法的分寸感把握的问题。如果功力不够的话，一旦陷进 去，长时间地处于那种生死未卜难以自拔的尴尬境地，没准整成了一件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

　　也正是从那时起，每当谈到长篇小说，我总是慎之又慎。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大的能耐，也知道一旦骑上“虎”背，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尽管这都是 自己切身的体悟，一次还是被一个文学青年当成了危言耸听，感觉我是想把他吓住一任自己去独领风骚似的。如此的反应，让我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懵懂和莽撞， 把驾驭长篇小说看得过于容易，总认为只要把心眼和力气用到，就可以大功告成，总认为将生活里发生的一些事，编造成有文学意味的故事就可以了。

　　细想想，这位青年的看法和误解不是孤立的，是有着根深蒂固缘由的。再想想，一直以来，如此偏见所造成的损失该是多么巨大而又触目惊心。一茬接着 一茬的写作者们，借助自己的生命体验、思维活动和对文字世界的眷恋与坚守，将一个个有鲜活生命感觉和多种个体基因的孩子般的作品，慷慨地奉献到了这个世界 上，却被一些功利心很重或认识水平很有限的人，当成了谵语、笑话或垃圾。

　　幸好，这世界的智力构成还是相当公平的，一些有进取意识和美学追求的人，却把如此繁复而艰辛的劳作看得至关重要。总认为，这无论对作者的创新意 识的培养、创新感觉的历练，还是对整个社会的创新氛围的营造、创新精神的激励、创新能力的呼唤，都是功德无量的。继而，把那样的劳作过程当成是艺术创造， 把那样的劳动成果当成是艺术作品。

　　其实，倒不是他们没有看到其中的局限或不足，而是更愿意把其中的局限或不足当作是美之缺憾或缺憾之美，从而全力以赴地盯住作品最可贵的价值：人 不但可以用双手美化现实世界，人还可以借助精神活动创造出文学与美学水乳交融的充满诗意的另一个世界，并使其成为推动现实世界前进的路线图、探照灯、扫雷 器或开路机。

　　惊喜之余，他们也还顺藤摸瓜地发现了这种现象所揭示出的一个了不起的真理——谁说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仅仅在于会不会思考问题、使用语言和制造使 用工具方面，人和一般动物的最本质的区别或许在于，人是可以运用形象与理性思维相结合的方法创造出新事物新天地的一种高级动物。

　　真的，这种揭示过程，就像深水中的潜水员极力想浮出水面，又像生育期特别漫长的鸟类终于有了繁衍的机遇，还像是巨石下的种子一般，经过一番艰辛而卓有成效的努力，带着各自的生命信息和生存个性，从容而坦然地来到了这个生气勃勃的世界上。

　　其实，文学创作是渗透性和繁衍力特别强劲的一种母体艺术，几乎在每一个人的心理或行为举止的深处，都可以找到一些富有创造感或创新性文学作品熏 陶的明显印记。鉴于这种“联通”效应，我们虽不能说，文学艺术作品是惟一能开启人们心智、丰富人们想象，并给人们创造冲动和创新灵感的武器，但我们却完全 可以有理由这样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发明者，除过先天的因素外，又有哪位没受过文学艺术作品潜移默化的影响？

　　是啊，无数的创造活动或创新成果，让我们越来越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这人世间的所有发明创造，都无不起源于人们的敢想敢为。而文学艺术作品的创 作和阅读，正是培育人们敢想敢为能力的理想路径之一。不少例子业已说明，无论哪个个人或哪个家庭，只要接近或爱上了文学，就等于是接近乃至走进了敢于创新 善于创新的领地。这时候，人们也会理所当然地发现，在文学创作这个世界里，长篇小说的确是一件重武器。当然，不仅作战不能单靠重武器，就连制造也不能翻来 覆去只有重武器。

　　也正是从修改那部长篇起，我一直都在努力经营好那三分地的同时，想方设法地经营好我的这一亩地。因为我有这样一种癖好，总想把从局限地方借鉴来 的好东西，放在宽泛而有陌生感的领域里来培植、生发和验证，也好从中感受那种融入了我的想法和情感而诞生出来的新生命的鲜活、水灵、好奇和感动。这样的过 程，常常让我的生活乃至生命都变得很有情趣和意义。

　　没错，那三分地经营的好坏，不仅直接关系到我对这一亩地的规划与设计，也关系到我这个劳动者的经营本领和操作技能的档次和水准。所以说，只有一 亩三分地上都有了好收成，我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庄稼汉。这时候，若再回想过往岁月里修改那部长篇小说的沉重经历，我便觉得年轻时的自己该是多么耽于幻 想和好高骛远。小块儿土地上还没下过多少辛苦，便雄心勃勃地要经营大的，这样下去又怎能不举步维艰、事倍功半。与其说是一遍遍的修改，毋宁说是对基础训练 不足的另一种形式的弥补。

　　那么，就让我以刻骨铭心的方式记住并提供给那些还能认可我文字的文友和读者吧：在文学创作这个力戒重复和苛求创新的行当里，一切的想当然和走捷径，都是今后的软肋或陷阱，而一切的未雨绸缪和稳扎稳打，又无不是往后的左右逢源和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