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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鲁平:土鳖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07日15: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夏鲁平

  一

  这事要是被吴云知道了怎么办?

  管她呢,先把事办完再说。

  你以为吴云是那么好惹的?

  无非把天闹翻了。

  吴林自问自答,满脑子想的都是吴云,惟独没想母亲,更想不到母亲会为这事出事了。

  二

  吴林天生是爱财的命,早年他在工厂上班,搞产品销售,天南海北地跑,不管哪里有了财路,马上跑到火车站,买了票走人。这种没有准备的出差,多半 要遭罪,卧铺票根本不用想,能买到硬座票就算烧高香了,何况很多时候他总是买一张站台票,挤进车厢,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找机会补票。如果是夜车,他会拿出 一直夹在腋窝里的一沓报纸,铺在人家座位底下,蹲下身子,先头后脚地钻进去,睡觉。虽然空间狭窄了点,但也不次于卧铺,只是两只脚还伸在过道上,有人走路 不小心,猛地绊了一下或直接踩在他脚脖子上。

  吴林早年挣钱很不容易,即便他这么吃苦耐劳,随着工厂的不景气,他的推销工作每况愈下,最后不但没挣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好在推销让他在天南 海北搭建起了人脉,在工厂即将倒闭的当口,他一脚踢掉了养活了他大半辈子的单位,到外面独立门户,进行了几年土鳖养殖。那是上世纪90年代,挣钱是件很容 易的事,吴林钱没少搂,但也没攒下,他坑过别人,也被别人坑过,幸亏那些事都不大,没出什么娄子,不然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儿还真不好说。

  如今,吴林快奔六十的人了,身体比过去胖了一圈,再让他往火车座位底下钻已经不可能了,即便能钻,他也不会那么做,自从养殖土鳖,他手里已经有 了相当数目的钞票,每次出门,都会提前买好软卧,最次也是硬卧,总之,他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质量已与以往大不相同。辛苦钱他基本不挣,挣的钱完全靠开动脑 筋。他的脑子像个大罗盘,每天都在飞速旋转,有些人也学着他那样转,可速度根本跟不上他。他的脑子比一般人灵活好使,这是后天摔打的结果,更主要还是先天 的,从娘胎里带来的,谁都比不了。再说那大罗盘似的脑袋,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停,两只手像两只大耙子张开,一搂,满耙子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钱,看得叫你头晕。

  能吃苦加上有头脑,这样的人大体错不了,可吴林总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很失败,他挣了那么多的钱,又觉得自己是个最没钱的人,他的生活虽然略有提 高,但还是在低水准上游荡,不管买什么高档物品武装自己,掩饰自己,都无法让自己在整体水平上有个提升,干脆土鳖养殖就此中断。如今儿子长大了,结婚事宜 摆上了议事日程,他更没心情考虑怎么提升自己的问题。老伴在他做销售的时候得了肠癌,去世了,他一直没再找,如果找个女人在他身边,也许会改变他目前的这 种现状,可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习惯了,有个女人在身边,反倒显得累赘,折腾不起。

  在跟亲家见了一次面后,吴林跟儿子商量,他自己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套房子也没什么用,过几天他搬出去,到外面租房子住,然后将这套住房重新装修一 下,当作儿子结婚新房。应该说,这是个比较切合实际的想法,即经济又实惠,当然他不会在儿子终身大事上节省钱,该花钱的时候还是要花的,比方婚宴办得阔绰 点,好烟好酒也不能吝啬,办完大事后,把手头剩下的钱都给儿子,让儿子自行支配。可儿子被没过门的媳妇李芳菲洗了脑,脖子一梗,坚决不住这套旧房,他要到 开发区买一套新开发的花园式住宅。吴林拗不过儿子,更主要的是,他不想在这事上惹儿子和李芳菲不高兴,决定跟儿子去开发区看看,一看不要紧,就连自己都看 好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说的,买房吧。

  三

  这片小区里根本没有小户型,最小的房屋面积150平米,不算装修就得150万。吴林这辈子再能搂,腰包里的钱也是有数的。不过,儿媳妇李芳菲那 边传过话来,她父母那边能拿出50万。好像故意给吴林施加压力,如果再不掏出那100万,他人前人后就没脸面,往后还怎么跟亲家相处?吴林狠下心,咬咬牙 跟儿子说,你爹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很难攒下更多的钱,我顶天也只能拿80万。吴林回去就把自己住的这套旧房卖了,正好卖了80万。儿子也 算通情达理,剩下20万也没再向吴林要,自己找了个地下钱庄,搞来了20万,每月利息却高得吓人。吴林有些后悔,不如当初再咬咬牙给儿子拿出那20万,如 今儿子搞来了高息20万,不好再反悔,那样损失会更大,他只好每个月从兜里掏钱帮儿子还利息。

  那套开发区花园式的房屋用了吃奶的劲儿买到手,总该高兴吧,可吴林脸上整天挂着难以言说的苦笑,有点像被人打掉牙自己往肚子里咽的味道,什么也 别说了,路还得往前走,生活还得继续,儿媳妇李芳菲忽然提出把房产证上的名字写成她的,万一婚姻出现不测她也有个保障。吴林一听就火了,还没结婚呢,就想 着离婚,这样的人还能跟她结婚吗?

  当然不能。儿子在吴林的鼓动下,去跟李芳菲理论。李芳菲也是个犟种,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两人僵持住了,婚没法儿结了,说分手就分手,十天半个月 没见面。儿子结婚的事彻底泡汤了,吴林劝儿子不后悔,天下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还害怕这辈子打光棍儿不成?吴林开始四处为儿子张罗对 象,见过的女孩子有10多个,竟一个也没处成。吴林不免有些慌神儿,有些着急,看来找对象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不是儿子看不上人家女孩子,就是人家女 孩子看不上儿子,有时两人都看上了,不是女孩子看不上他这个家庭,就是儿子看不上女孩子爹妈的生活习惯,难哪!这期间,吴林找过李芳菲的家长,要求见个 面,把买房子的钱算一下,总不能这么放着不解决问题,李芳菲家长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见面,事情一拖拉,就是大半年。

  这时,儿子和李芳菲又悄悄有了来往,干柴烈火凑到一起,突地燃起大火,熊熊火焰照亮了吴林心里黑暗冰冷的天空,看着两人好得整天难舍难分如胶似 漆的样子,吴林不能强加干涉了,一切都顺他们去吧。李芳菲也放弃了房产证的署名权,两人领了结婚证,住在了一起。吴林说,等你们啥时想举办婚礼,我从银行 取10万元崭新的百元大钞,叠成一朵朵粉红色的玫瑰花,合成一个特大的花篮,摆在婚礼现场供人欣赏和采摘。儿子不屑一顾地说,土豪吗?我看你是做梦吧!至 此,吴林一直为儿子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自己干脆退掉在外面住了大半年的出租房,搬到母亲那里。

  四

  母亲的房子比较宽敞,三间屋,母亲住一间,姐姐吴云领孩子住一间,剩下一间好像就等着吴林搬过来住。吴云在孩子两岁时离了婚,一直跟母亲住在一 起,一来母亲年岁一年比一年大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二来吴云离婚后不思进取,生活也没什么起色,整天靠着老人混日子。其实母亲外面还有一套房屋,吴林习 惯于叫它红房子。红房子面积不大,也就40多平米,每个月能额外挣出1000多块钱的出租费。在搬进母亲家之前,吴林很想让母亲辞退租房户,自己搬到那里 住,但吴云不同意,说那房子是母亲的钱匣子,母亲一个月少收入1000块钱日子肯定不好过。吴林只好便罢。有谁会想到,吴林在外面租房,滋味很不好受,房 东今天说,房租便宜了,要涨价,明天又说,所有人家都涨价了,就我没涨。吴林好说歹说,房租虽然没涨,但房东脸色却不好看,让他趁早找房子搬出去,她租下 一个房户时一定把房租涨上来。吴林每个月为儿子偿还那20万高息贷款很是心疼,再多花出一份租房钱实在不情愿,只能硬着头皮往母亲这里挤。

  吴云说,吴林住的这间屋子实际上并没空闲,孩子每天都在这里睡觉写作业,既然吴林执意要回家住,她只好把这间屋子倒出来,让孩子跟自己挤在一个屋子。

  吴林听出吴云不欢迎他。也可以理解,吴云长期住在母亲这里,早已把他排除在外,认定这里就是她的家,等母亲百年之后,这房子理所当然归她所有。 吴林心里也认这个账,只是吴云排挤,让他心里有了一股反弹的力量,母亲还没怎么样呢,她就打起了这种主意,多么无耻的想法。吴林偏要回来,起码这房子现在 还写着母亲的名字。父亲去世前,有过交代,外面那套红房子将来给吴林,这套房子给吴云,吴林当时很不满意,这种做法显然不合情理,为什么小房子给他,大房 子给吴云?母亲的解释是,吴林自己有房子住,给这套小红房子你也算白得,起码比吴云强,吴云除了住我这里,她自己根本没房子。吴林想说,吴云没房子,是她 自己不努力,想不劳而获,我有房子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怎么就一下子归到你们那一套分配方案里去了?父亲去世后,吴林把那套红房子过户到了自己的名下,因 为母亲健在,他还不好意思把出租费用归自己所有,就是说,吴林用自己的房子出租,给母亲零用钱,母亲这么大年纪能花多少钱?说白了,那出租房屋的钱,实际 上是填补给了吴云。

  吴林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事情稀里糊涂蒙混过去。

  五

  心里有了不舒服,吴林白天就总不在家。每天吃过早饭,他就推着自行车出门。现在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了,外出上班办事不是步行,就坐公交车,再 就是乘出租车开私家车。吴林外出必须骑自行车,他的工作是走街串巷,走走停停,一整天他都在城区有老房子的地方转悠,偶尔见到闲人,便停下来,到处搭话打 听有没有卖房子的。吴林买房子不是自己住,而是要转手倒卖,挣中间差价。

  随着形势的发展,很多有钱没钱的人都躁动得急于改变生活环境,有人在新开发的小区里买了大房子,把原来居住的旧房子卖掉填补资金短缺。吴林很早 就看到了商机,他脑子一转,想出了门路,别看有人买新房买得热火朝天,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买得起小区新房,旧房还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他准备花20万元买个旧 房,放在手里几个月或者半年一年,等房价涨起来,他再卖掉。吴林心里早就有个算计,每套旧房不多挣,能赚个七八万他就卖掉,接着买房接着卖房。

  但事情总不能按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吴林推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转悠了一个多月,他始终没碰到急于卖房等着用钱的人,偶尔见到有几个卖房子的,也知道房价正在上涨,只是不知道涨到什么时候到头,轻易不出手,给出的价格,基本没有可挣到钱的空间,吴林不敢买,也买不起。

  好在走街串巷成了吴林打发富裕时间的一种方式,时间久了,吴林听到不少房子的信息,也发现了不少门道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一口气喝掉一 瓶矿泉水,扔掉空塑料瓶子,决定放弃每天的走街串巷,改为到开发区以外的城郊买平房。那些平房过去都是郊区农民居住,跟随城市的发展速度,那些农民早已不 是农民,他们成了城市最底层的打工者或小商贩。吴林买房还不能从这些人手里买,这些人早就知道自己房子早晚会拆掉,叫棚户区改造,等着拿一大笔拆迁费,另 找出路。吴林必须远离这些地方,到接近农村的地盘买平房,当然这些房子必须是正式房照,不能是农民的宅基地。那些人以为城市开发猴年马月也开发不到他们那 里,又想将房子卖个好价钱,所以吴林手里的20万能买到相当不错的砖瓦水泥结构的平房,这样的平房不过三五年房价肯定翻倍上涨。

  六

  想到这些,吴林暗自激动得手心冒汗,握着车把的手整天湿漉漉的,他到这个地方找房子,必须每天五六点钟出门,晚上九十点钟回家,每出去一趟,都 累得腰酸腿软,回来就什么也不想地一头栽到床上。几天下来,他已经看好了3家平房,经过反复对比琢磨,评估利害得失,他终于在一天下午天黑之前选中一家。 吴林天生就是做买卖的料,他不但能把眼光放远,还能把眼前的事盘算得异常精细。交了定金就算交易成功,接着吴林跑回城里,给房子更名,更了名交齐所有房 款。卖房子的这户人家也是做买卖的,因为买卖做得大,需要到外地发展,这房子已经两年没人住了。吴林把房子买到手自然高兴,就像捡到了一坨黄金。卖房子的 也高兴,这房子毕竟二三年没住人了,墙皮开始掉渣,能卖出这样的价钱已经算不低了。

  吴林第一次涉足这个行业,很是小心,生怕吃亏上当。事情说来也怪,自从买了这套平房后,不管他付出多少辛苦,跑了多少趟这个区域,再也没碰到称 心如意的房子。吴林并没有放弃对房子的浓厚兴趣,他觉得这是一项很有意思的行业,一个大有前途的行业,现在他对这个行业了如指掌,称得上是这方面的专家 了。只要听说有卖房子的信息,不管自己买不买,他都要好奇地骑车过去看看,打听打听。他对房子如此着迷连自己也没想到,有时晚上睡觉做梦还梦见看好一处房 子,跟人家讨价还价,眼看着成功了,却发现手里没钱。懊恼地从梦里醒来,翻了几个身,叹了几口气,想接着睡,折腾半天怎么也睡不着,起床,穿衣服,推起自 行车出门,到早市上喝一碗豆腐脑,吃两根油条,继续走街串巷。

  七

  这天晚上,吴林回到家,感到屋里气氛不对劲儿,母亲居然没睡觉,敞开卧室的门好像在等他。客厅里的灯光也忽明忽暗扑朔迷离,好像有一个节能灯泡 出了问题。吴云在厨房洗碗,水笼头阀门紧,拧开时,水吱嘎嘎冲着水池狂吼,压下屋里所有不规则的声音。吴林在门口换拖鞋的工夫,母亲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回来了。”

  吴林说:“早吗?我每天都是这个点回来。”

  母亲说:“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半夜回家。”

  吴林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就是这个点回家。”

  母亲说:“那好,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吴林真猜对了,家里要有事。他小心翼翼走到母亲卧室门口。

  母亲问:“你整天起早贪晚地往外跑,挣着钱了吗?”

  终于问到了实质问题。不管母亲怎么想,吴林说:“当然挣到了,至少挣20万。”吴林把想象的数字当真事说了。

  母亲听到吴林随口说出的数目,睁大眼睛惊讶地问:“干啥挣这么多钱?”

  吴林不屑地说:“搞房产。”

  母亲笑了一下说:“看把你能耐的,今天我要跟你商量点事。”

  吴林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漫不经心地说:“有啥事你直说。”

  母亲说:“你已是个大人了,也应该为家分担点困难,从这个月起,你每月应该交点房费和伙食费。”

  吴林惊愕地看着母亲,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看来母亲早就不把他当成这个家里的人了,他是这个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吴林脸红脖子粗地挠了挠脑瓜壳,猜想母亲压根不会有这种想法,是吴云怕他跟她抢地盘,才鼓动母亲说出这番话来。

  吴林心里很难受,忽然和母亲有了疏离感。此时他竟无语凝噎了。

  母亲说:“你外面有房子,怎么说也比你姐姐强。”

  吴林说:“现在这房子还没改她的名呢,我有权住这儿。”

  厨房水笼头狂吼声戛然而止。吴云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妈,吴林说得对,你就别难为他了。”

  见母亲不接话茬,吴云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吴林冷笑了一下,想吴云真会装好人。

  八

  种种迹象表明,房屋市场前景不再看好,街道电线杆上到处都是中介公司贴出的售房野广告。房屋价格不涨也不回落,卡在那儿僵尸一样硬挺着。吴林有 些上火,嘴角起了泡,化了脓。他担心郊区那套平房会烂到手里,把老本搭进去。市场开始紧缩,吴林的心更是紧缩,缩得没缝了,天也开始冷了,他也不愿出门 了,整天猫在母亲这套房子里睡觉。从睡梦中醒来,躺在床上眼望天棚,他忽然想,母亲这房子不错啊,温暖舒适,充满了人气儿,以前他在外面忙来忙去的,怎么 没在眼前的房子上动动脑筋呢,怎么没想过他守着一块大金砖,偏偏要到外面拼死拼活地讨食儿吃呢?

  吴林好像有了大彻大悟,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饭也没顾得上吃,急忙收拾一下东西,出门把那套40平米的红房子更改到儿子名下。儿子是他的骨头是 他的肉,是他全部所有,那层血脉关系谁也分割不开,所有的财产放到儿子名下才是最安全的,所有的房子放到儿子名下才是最安全的房子。

  吴林很快到房屋登记处办理了房屋更名手续。他马不停蹄地给儿子打电话,他想急切地见到儿子,亲自把房屋登记证交到儿子手上。

  接电话的是儿媳妇李芳菲,吴林直截了当说了此事,李芳菲难以抑制喜悦,说儿子刚下楼到超市买烟,一会儿就回来,干脆你过来吧,晚上好好招待你一顿。

  吴林就这么去了儿子家。李芳菲好像从来没对吴林这么热情过,她的热情有些夸张,一会儿沏茶一会洗水果,真把吴林当一回老爷子供起来了。吴林坐在 白皮沙发里,身体不住地往后陷,不自在了,他不停地调整坐姿表面装作无动于衷,心里被忽悠得热气腾腾。看来钱财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改变一个人的态度。吴林 想起李芳菲跟儿子处对象时那一阵耍闹,也不一定全怪人家,还不是自己没钱没能耐?

  儿子早就从外面回来了,接过房证,看了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扔到一边儿,他显然不理解吴林的心思,更没有像李芳菲那样面露喜悦。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平常稀松,请吴林回家吃一顿饭才是天大的事情。

  九

  在儿子家吃过饭,已经是晚上8点钟,儿子要留吴林住下,吴林坚决不同意。可吃过饭的身体有些懒,还有些困,连看电视的精神头都没有了,吴林真想 就此倒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儿子不把他当外人,李芳菲心里并不一定接受他,他必须自觉,必须有自知之明,更重要的是,他必须 回到母亲那住,一天也不能落空,让她们知道那房子也是他的栖身之地。

  回家的路上,吴林满脑子都在转悠房子的事。夜晚的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吹得脑子格外清晰,再加上脚步的活动,更让吴林浮想联翩。现在他最担心的是 母亲给吴云立了遗嘱,把房子全都交给她,他一定要探听母亲的口信,进一步确认。他又觉得母亲给吴云立遗嘱的可能性不大,母亲毕竟健康,现在立遗嘱总显得不 吉利,好像盼着母亲早早没了。

  吴林回到母亲那儿,见吴云和孩子没在家,就坐在母亲房间里不走了。

  吴林说:“从今往后,我每个月按时交房费和伙食费,一分不少。”

  母亲说:“这就对了。”

  吴林说:“我额外还给你一些零花钱。”

  母亲说:“这才是我的儿子。”

  吴林说:“我在你这儿住也总不是办法,我想自己买一套房子。”

  母亲说:“我支持你。”

  吴林说:“买房子需要贷款。”

  母亲说:“缺多少钱我给你拿。”

  吴林说:“那倒不用。”

  母亲说:“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吴林说:“我想用这套房子做抵押。”

  母亲说:“那怎么行,我住哪儿?”

  吴林说:“你还住这里,抵押不是把房子给别人,只要把房产证改成我的名,我就能从银行拿到贷款,我拿了贷款就可以买房子。”

  这天晚上,母亲很容易答应了吴林的请求。

  等吴云知道了这件事,吴林早已利利索索办完了更名手续。吴云就闹,怎么闹也无济于事,吴林毫无质疑地成了这房屋的真正主人。

  十

  母亲反应过来,哭天喊地追着吴林把房产证的名字更改回去,吴林不紧不慢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酸奶,插上吸管,一口一口地吸。这瓶酸奶他不知喝了 多长时间,最后他放下吸干的空奶瓶说,我会更改过来的。从此走出家门不回来了,不回家也罢,他还关掉手机,怀揣新房证缩头缩脑、东躲西藏,过起了居无定所 的日子。

  一天早上,吴林贼头贼脑地从20元一宿的地下室旅馆爬出来,想着母亲这两套房子至少能给他带来百万元以上的收入,便得意地抠掉积攒了一夜的眼 屎,心满意足地去地摊吃豆腐脑,儿子这时气喘吁吁跑过来,说母亲昨晚脑出血住进市医院,让吴林赶快过去。吴林脑袋嗡的一声大了,扔下那碗豆腐脑就往医院 跑。

  在医院里,吴林看见吴云守在母亲床边,她已一宿没睡觉,眼睛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熬夜造成的。她见到吴林已没话可说,只能静静守在母亲床边。 床边挂着吊瓶,大量的液体源源不断输入母亲身体。母亲闭着眼睛处在深度昏迷,不知是否还能再一次睁开眼睛。这时,吴林和吴云眼睛无意中撞在了一起,吴林看 见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全是怨恨哀伤。吴林以同样的眼神将吴云顶撞回去。

  再不回避,俩人说不定会吵起来。

  十几天后,母亲离开了人世。让吴林想不到的是,在母亲去世第二天,吴云领着孩子搬离了这套房子,到外面租房住了。她对吴林彻底心凉了,凉得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

  经过这段时间折腾,吴林感冒了,鼻子里有流不尽的鼻涕,他一个人整天住在空落的大房子里,心比房子还空落。屋子里虽然有暖气,他总觉得比从前 冷,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还有一丝冷风总在屋顶诡秘不停地环绕,吴林找遍了屋里角角落落,也找不到冷风出处。他给儿子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感觉,儿子说,干 脆我搬过去跟你住一起吧,正好这段时间李芳菲表妹要结婚,找不到像样的房子,打算住我们那儿。

  儿子和李芳菲搬来时,吴林才知道,他那套改成儿子名字的红房子,也被李芳菲折腾给了她的表哥,她表哥住进那套房就赖着不走了。

  吴林吃惊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林直觉得心冷,都冷到脚后跟了。儿子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儿子在经济问题上一塌糊涂,简直跟他是两路人,他要是批评几句,儿子不愿意听,说他除了钱,六亲不认,土豪吗?

  吴林一气之下,感冒加重,咳嗽,发烧,不得不住进医院。躺在医院病床上,吴林满脑子都想着被儿子折腾出去的那两套房子。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搞来 的东西,儿子却不当回事,真是伤心,伤心透顶了,他还想的是,要是李芳菲表妹住进儿子那套房子也赖着不走怎么办?他创造的一切,就这么被儿子败坏光了?

  他看见儿子心就不顺,儿子看他也别扭,跑出医院躲着他了。吴林若不是躺在病床上,他恨不能叫回儿子抽他两个耳光。他跟儿子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十一

  吴林脑子烧得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他想起了姐姐吴云,他从吴云手里玩弄手腕、巧取豪夺抢来了房子,搞得家里乌烟瘴气,让母亲过早离开了人世, 结果他得到了什么?吴林很想吴云,想对吴云说对不起,让她搬回来住,一家人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吴林眼里全是泪水,他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就要追随母 亲,离开这个世界。他恍惚感觉姐姐正给他擦拭泪水,感觉吴云已经陪他两三天了。吴云脸色很不好,但还是丢不掉那份亲情,陪护他在医院里。吴林睁开眼睛,发 现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吴云真真切切在他跟前。

  吴云说:“终于醒了,你一直说糊话。”

  吴林睁大眼睛,晃动了一下脑袋,对眼前的一切确定无疑了。

  儿子和李芳菲也在跟前,看来他病得不轻。李芳菲喜出望外地对着他耳根子说:“我想跟你商量点儿事。”

  吴林压住火气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把房子也改成你的名吗?这办不到。”

  李芳菲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你还真是烧糊涂了,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吴云大姑领孩子在外面租房子挺不容易的,你还是把房子还给她吧。我知道你在郊区买了一套平房,一直空着,你把钥匙给我们,这几天我们收拾收拾,咱们搬到那里去住,你看行不?”

吴  臣 摄吴 臣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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