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金叶女贞赋

花开时节(国画) 黄莎 蒋才

　　家住安定门外一座塔楼，几次动议搬离，总也不舍。原因有三：一是，交通方便，楼下有地铁有多路公共汽车，适合一介布衣的需求。二是，我家住十八层，楼层高朝向好，前方百米处是护城河，河那边是二环路，视野空旷无遮无挡。楼底下有一块不小的绿地，高松挺拔花草葳蕤，常有飞禽来光顾。夜晚，满城灯火均在一望中，景山万春亭、天安门城楼、北海白塔、北京站钟楼、国贸大楼等摩天楼群，更有五处节日烟火，均清晰可见。一开楼窗，就可摘一颗星星，置于酒杯中，正如唐人李白所说：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因了这等星野浩瀚里远瞩，猛然心血来潮，就把我的住所，名为 《星野斋》。友朋来访，推楼窗远目，都对 《星野斋》这个舍号，笑着首肯。三是，临住楼有三处公园，即地坛公园、青年湖公园、柳荫公园。距离最远的是柳荫，步行十五分钟便可抵达。因了这些，我宁可住的房子小一些，也不愿去住豪舍。天生愚钝固执，奈何？

　　今晨前去青年湖公园晨练，巧遇文学评论家谢兄，他为人儒雅，谈吐机智，对世事人情多有真知灼见，与他一同晨练，是件愉快的事。

　　虽已入夏，阳光还清爽，天空高朗且湛蓝，有几片白云变幻着挪动，很具魔幻色彩。我和谢兄，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童年的回忆里，边走边忆起各自家乡的如烟往事来。

　　眼力敏锐的谢兄，先发现一只小乌龟在水中的裸露地上爬行，还东张西望，显得有些孤单，我们看了很久，心中不免生忧。不远处，见有两只小水鸟在悠悠然凫水，这引起我们很多有关自然生命的话题。原因是，如今的国人，只偏重于机械物质的享受而疏离了自然生命的生存之境。人与自然的关系显得极度不和谐，大自然对人的报复频繁发生。对这些现象，人们视而不见又麻木不仁，很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劲头。有一句很令人深省的媒体语言，叫做，人类假如还不珍惜生命之水，恣意挥霍，总有一天喝的将是自己的眼泪，这绝非杞人忧天。近几年来，长江中下游的空前大旱就是佐证，鄱阳湖，洞庭湖严重缩水，船舶停航，鱼类枯死，洪湖成了一片龟裂的土地，不见了洪湖水浪打浪的美丽景象。

　　想到这些，心，不免有些沉重。恰好此时，一股清风从湖面从树梢荡漾而来，顿然觉得心清而气爽了。更令人愉悦的是，这股风竟然还是携带香气的。似兰、似玫瑰、也如丁香和米兰。于是，脑海里猛然出现，暗香浮动这个词汇。的确是一股暗香，它不刺鼻不张扬不妖冶不夺人魂魄，它的香味是绵柔的纯清的，犹如清泉之水流入岩缝和草根之下，无声也无息。它的纯香，透过你的肌肤，暗暗浸入你的五脏六腑甚或骨髓里。这不能不令人疑惑，难道这是凌波仙子的体香不成？

　　顺香而去终于发现，湖岸各处都有一丛丛的花树在风中摇曳，其枝不展其貌不扬，或绿或浅黄或暗白的小花，开与不开之间，聚与散之间。若不是它的一身香气，人们是不容易注意到它的，更不说被诱惑了。或许，这恰好是它的本色吧？这真可以说是新历六月初，青年湖公园所打出的极娇美的潜台词了。一园的清香，竟使游客灵魂迷津，流连忘返。

　　忙问谢兄，他也说此树似曾相识，又一下子说不出其芳名来了。一路问来，均无结果。有一位园工说，是不是女贞啊？第二天清晨，带上相机直奔青年湖公园，阳光很给面子，风也格外友好，芳气依然，君子之风依然，只是树叶比昨日金黄了许多，只一夜之间，似乎有谁施了魔术似的。连忙拍照，匆匆赶到公园管理处，打开相机按图索问，结果，答复是肯定的，是金叶女贞树。此树甚美，叶片小而金黄，花簇密而众，一丛丛站在湖水周围，被绿树红花蓝色湖水映衬得愈发地婀娜起来，是青年湖公园入夏之后的一大亮色。

　　与青年湖公园相临二十余年，直到今日才注意到女贞，是因了今年没有误过它的花期，是它的天姿幽香诱惑于我。这好比相识多年的一个人，突然在某一时刻某一事件上给你一个新奇的感触，使你不得不重新评价他的价值一样。真正认清一种植物，就如真正认清一个人一样的不容易。平淡中偶见新奇，对人或物而言，都是缘分。然而这是智慧使然，所谓慧眼识珠吧。

　　资料称，女贞，属木樨科，约50余种，分布于欧亚大陆，我国现有38种，多分布于南部和西南，有些种类可为绿篱和行道树，可供观赏。民间传有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故称女贞，一个贞字，就道出了它的所有秘密。药圣李时珍早有品评： “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女贞状之。”女贞子，为之果实。其性凉，味甘苦，可滋补肝肾，明目乌发。药用价值甚高，对中医药的贡献是众所周知的，只是我知性浅薄，直到今日才识此君真面目，说来汗颜。

　　现在正值六月，是青年湖公园女贞树的最佳观赏期。叶金黄而花香四溢，蜜蜂和彩蝶已先于我们来访，劝君可要赶早噢。何况，荷叶田田正待举红，菖蒲和芦苇拔节而长，叶绿如墨坚挺而婆娑。金丝垂柳长发飘逸，拂得湖水心神散乱。马兰丛生野气未改，或在思念蛇伏与草径呢。

　　进得公园，金叶女贞幽幽的花香，距千步之遥，就来迎接你。诱人心魂不说，让你无法拒之也无法避之。她所展示的那一身朴素品格和优雅素养，不能不让人绵绵怀想。因为在目下的现实生活中，所缺失的，正是这样的贞洁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