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与大地：血脉的轮回——评《父辈书》(蒋祎祎)

　　匈牙利国宝级小说家米克罗什的小说如今以行云流水般的译文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如作者所注，他本是打算写一本有关自己父亲的小说，种种机缘却促成了他的这一部“有关每一位匈牙利父亲的小说”[i]。这部长达三十万字的《父辈书》(许健译，花城出版社)以精妙的结构和血脉轮回的主题呈现了一幅跨越三个世纪的、流动的东欧图景。但将其简单地化约为一部“历史、社会小说”或者“家族传奇”恐怕都失之偏颇。

　　首先不得不提的便是这部作品涉及到当下文化非常火热的一个元素：星座。不过显然米克罗什感兴趣的是整个占星学的系统。不敢下定论米克罗什是否就是占星学的拥趸。但至少他在将占星学系统借用到这部作品中来是颇具匠心的。整部小说的主题与结构精密地被创建为了一个既封闭又能继续延续的系统——天宫图的系统。米克罗什谈到，他创作这部小说时从他搜集到的大量个人档案中挑选了十二位不同星座的男性，让他们代表每一位匈牙利男性。小说中这个家族的匈牙利姓氏齐拉格、犹太姓氏斯坦均为“星”的意思，借喻为他们的命运被天上的星星所导向。更为精妙的设计是，齐拉格家族从第一代到第十二代长子的星座——从库尔奈的太阳白羊、上升双鱼，巴林特的太阳金牛、上升白羊，伊什特万的太阳双子、上升金牛……到亨利克的太阳双鱼、上升白羊，他们的太阳星座正好是黄道十二星座的正序；而他们的上升星座恰是黄道十二星座的反序。第一代长子库尔奈，太阳白羊、上升双鱼，黄道第一个星座与最后一个星座，与本书中最后一代长子亨利克，恰好是上升白羊、太阳双鱼，黄道最后一个星座与第一个星座，作为整个天宫图的开端与结束，与其余十代长子一起，形成了一个封闭完满的圆形。这个圆形显现着整个故事独特的美学结构，即：在圆形系统里，开端就是上一轮的结束，结束又是另一轮的开端。故事始于十八世纪的一场日食，终于二十世纪末的一场日食，日食在占星学上则是象征着大事件的开端。这同样证实着整个血脉系统并非止步于这个封闭的圆形系统，而将一直延续下去。这也正是作者在作品中所流露出的血脉延续与轮回的意义所在——个体渺小的存在借助于先祖们延续下来的血脉，使自己与先祖们融为一体，以父辈的记忆对抗今日的遗忘，以今日的书写召唤明日的存在。

　　齐拉格家族正是凭着某种遗传性的奇异天赋——惊人的记忆力来书写着他们的历史。这种记忆力甚至保留进了代代相传的回忆中。每一代长子，他们都能够在生命中某个时刻突然“看见”自己的先祖所经历的画面，有的甚至还能确切地“看”到未来。这种奇异天赋使得他们似乎能识破天机一般获得幸运，也让他们历经旁人无法设想的冒险和坎坷。这种天赋在第七代长子孟德尔身上达到了顶峰，他不仅能预见未来，甚至依靠占星术将未来事件发生的确切时间都推算了出来并且还一一应验了。也正是他发现了整个家族的身世规律。即便如此，他仍然认为天机不可揣测。他叹道，“预言经常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其要旨只能在回溯时才能被理解。”[ii]随后，这种天赋逐渐在后来的长子身上衰退。米克罗什自己是水瓶座，他将自己影射进了第十一代长子的生涯中，所以在维尔莫什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关于作者本人的经历。

　　值得一提的是，米克罗什一再克制叙事的感性措辞，惜字若金，全书都以一种客观、全面的语调呈现——仿佛作者并未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而是以大地的角度书写着土地上几百年来的坎坷动荡，人来人往。但是，作者在描写非人类景观时的笔墨却是感情充沛的，每一章开头无一例外的自然景致描写很难让人不体会到一种来自对时光流逝的体悟之感性。十二个章节，十二幅不同的大自然景致。若是我们细心一点便可发现每一幅自然图景正好对应着十二个月份，从春天的雨露到冬日的萧条，作者对这部作品结构细节的考虑，真是无处不用心。

　　从某种意义上说，齐拉格家族的命运也是每一个匈牙利人、乃至东欧人命运的缩写，在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屠犹惨史，以及不同年代东欧各种政治动荡与迫害，十二代的长子们的历史中虽有诸多过光辉时刻，但却充斥着各种莫名其妙甚至近乎荒诞的死法。历史对人的击倒就像碾压一个虱子一般容易。无论是拉比的那句话“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局外人，连犹太人也是。”还是巴拉日那句“没有犹太人，没有吉普赛人，只有人。”都引人深思。有趣的是，即使作品中没有任何一点感情宣泄，但我们仍能读出他不经意透露出的人文情怀。

　　天机伴随着人们孜孜不倦的斗争，而大地是我们的存在和苦难。在齐拉格的家族史中，天机一直在向他们说着话，然而大地沉默不语，注视着父辈们的跌宕起伏，注视着整个匈牙利风雨飘摇的命运，如实记录着他们的一言一行。这沉默不语的大地似乎在示意着：他们无法反抗历史，但他们本身就是历史。

　　书  名：父辈书 (“蓝色东欧”第2辑)

　　原书名：TheBook of Fathers

　　作  者：【匈牙利】瓦莫什·米克罗什

　　译  者：许健

　　出版日期：2014年4月

　　定价：42.00元

　　书号：978-7-5360-6867-4

　　[i] 见《父辈书》P421

　　[ii] 见《父辈书》P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