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芳:瞬间之美

　　【转瞬即逝】

　　我看见了南极冰原上炫目的阳光里缭绕着多彩的梦境。只可惜，一生，我只能就此驻足一次。也许一次也此生足矣了。人生旅程中有多少是可以复制的？答案是：几乎没有。此时，此刻；彼时，彼刻。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走进同一河流。他也说：一切皆流，万物常住。我默默抬起靴子，踩在厚厚积雪上时，听到了雪咯吱咯吱的簌簌声，而企鹅，在不远处，唧唧咕咕发出亲昵的情呼声。

　　我看见阳光慷慨无私地洒落在小提琴演奏家朱丹年轻的脸庞，一年之中两次驻足在南极天堂港，他很是动容，清秀的眉宇间展露的是对大自然的感慨。海鸟瞅着他鸣叫，仿佛旧时相识，海豹趴在浮冰上，半眯着眼，对他似笑非笑。左手握着小提琴的他，面临挨挨挤挤的浮冰群，震颤了。

　　是的，他也一直在行走，带着一把心爱的琴，他漫游于全世界，从冰雪带妆的奥地利到冬雨朦胧的法国，从美国的纽约到意大利小提琴圣地克莱蒙娜，到雨雪霏霏的圣彼得堡，他从容自在，以中国男性浪漫的儒雅气质和精湛高超的演奏技术，赢得世界范围内的广泛赞誉。

　　然后站在南极冰原上，朱丹缄默了。

　　同样登陆的港口，时间仅相差8个月，却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状态和美感。上一次和这一次，这一刻和那一刻，这一秒和下一秒，南极无时不在变化着。层层叠叠的浮冰，浩瀚万丈的汪洋，绛紫色薰衣草式的浪漫，转瞬间成了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悲壮。天地之悠悠，怆然而涕下。伫立在冰原上的他举目四望，南极的美令他怦然心动。

　　最美的瞬间是不可重复的！音乐亦是！朱丹若有所悟，侧弯着头，开始了他的演奏。琴声悠扬，有着在轻盈中悲伤的情绪，是否他的爱载着海水在飘荡？他陶醉了，恍惚之中分明又听到了大自然中众多和声在映衬旋律：鸟声、风声、浮冰在水中轻微碰擦的声音、雪崩的声音。从柔美到粗犷，从细腻到宏阔，无以言说的境界，他站在南极的舞台上，为大自然演奏，为地球演奏，他内心涌动着从来没有过的圣洁之感——保护南极，保护南极每天的生活吧，它赐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块未知大陆的神秘，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懂得要珍爱地球顺应自然。

　　时间消失了，空间也隐遁了。

　　无限的雪的原野上，一个小黑点，倾其所有，将音乐撒播，来收拢南极瞬间的最美。

　　【与音乐对话】

　　我第一次听说朱丹这名字，是从活火山欺骗岛回来，他们说，朱丹这小伙子无所畏惧，在彭迪尤勒姆湾中再次游泳，来纪念二月份的南极行。当晚，我就见着他和他的法国女友携手参加晚餐。朱丹穿着中式装，清雅俊逸，有些许害羞。

　　微信上他的留言也让我记忆深刻，“欺骗岛，在这片黑色海滩上让我重温了南极冰海里游泳的刺激，这既是对极地的挑战，又是精神上的享受，皮表的冰刺感却温暖了我的赤心。 ”

　　交流后得知，他出生于北京，年龄虽轻，但“乐龄”不短。从4岁半开始接触音乐演奏， 9岁首次登台， 16岁时获得全额奖学金赴纽约曼斯音乐学院深造，到现在成为年轻有为的小提琴演奏家，他用他的实力赢得了国内外的肯定。最具权威的英国古典音乐杂志《留声机》( Gramophone )称他为“迅速崛起于当今国际乐坛的中国艺术家之一” ，著名的《斯特拉地》 ( The Strad )杂志赞誉他为“一位有着令人敬佩的谦逊和优美音色的艺术家” 。

　　盛名之下保持谦逊是难能可贵的，更何况他年轻得让人艳羡。我们互留了号码后，他匆匆告别。本次南极行将举行三场音乐会，艺术家们来自世界各地，首次同台合奏，需要精心排练。

　　2013年11月27日晚，我享受到了南大洋中霞色之后的音乐盛宴。颠簸的海浪是自始至终的演出背景，它奔腾着、孤独着、抒情着、狂放着。朱丹出场了，他枕着小提琴，很快进入了忘我的音乐世界。眼花缭乱的技巧让观众屏息敛神，然而，演奏者突然变奏，情绪放慢下来，淳朴抒情、动人心魄，无边的忧郁席卷而来——我还在这忧郁哀伤中踌躇时，演出结束。他甩动着眼前的刘海，用饱含情感的双眼向观众致意。“我们的朱丹” ，许多人在激动地喊叫、挥舞双臂。朱丹点头，继续下一曲。

　　他又把自己抛入音乐所呈现的历史背景与创作者心境中，或高亢，或悲怆，或甜蜜，或轻盈；或在晨雾乍起的苗岭，或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或在巍峨的高山之巅，朱丹牵引着我们，去获得最新鲜美妙的音乐体验。

　　【当下的自我超越】

　　在北冕号游轮上，我发现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朱丹时常追随着果宁法师。参禅悟道于是在很多个细节处展开，喝一杯水，看一座冰山，听一声鸟叫，禅意无处不显。果宁法师所提出的“面对提起，转身放下” ，亦成为了朱丹对音乐的感悟。

　　每一次的演奏都是最精彩的演奏，我最喜欢的演奏作品正是我此时演奏的。唯有当下的倾心付出，达到极致，才能不断超越自己。或者说，那一刻，你亦不是你，不是某个个体在演奏，冥冥中有更伟大的力量在喷薄而出！

　　琴弓在手中挥舞，他全神贯注，梦幻一样的物象从眼前漂浮过，他在呓语，还是舞蹈？灵光乍现的碎片，汹涌过来，他被即兴的激情所冲击，旋律有了改变，如神灵在观望着，他愈加兴奋和迷狂，乐曲也有了魔性，把台下的观众情绪全部引逗开来。等台上台下所有的眼睛再次睁开，蓝得炫目的小冰山，缓缓浮过，两岸是积满了雪的群山。

　　南极的禅意让朱丹有了新的体验。手执西方乐器，而东方文化如云烟氤氲，慢慢缭绕到他演奏过的每一寸土地。东方智慧如何圆融在西方乐曲中，朱丹仰望南极霞色，那里深藏着大美。

　　从乌斯怀亚返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机上，我们终于有了一个短暂的交流。才离开南极两天，但已恍然成梦了——我们深有同感，南极让我们对时空概念愈加有了模糊、非理性的理解。转眼我们同一飞机上的团友也将各奔东西——我和你此刻正亲密交谈着，分享南极净土带给我们的心灵震撼——当下，我们的当下，我们每个人的当下，都在产生哲学意义上的最美光辉。

　　回苏州，我开始往日的生活，微信群里时不时会有朱丹在世界各地巡演的消息，我尤其关注，因为我相信他正在不断超越自我。无论是在印度孟买穿梭喧噪拥挤的街道，还是在欧洲巡演亮相巴黎繁华的街头，抑或和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爱乐团的再次合作，他都是以最激情的状态呈现——魔性，有诱惑力，癫狂中的忧伤，中国式的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