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雄：临波楼旧事

　　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我们相约来到与永宁梅林仅有一水之隔的港边村，走进静处海湾又风光无限的临波楼。

　　闽南侨乡深藏着不少装饰华丽、用工考究、设计精巧的华侨古民居。有人说，临波楼建筑艺术既有西方风格，又有闽南特色。那花窗外的窗框图案，都是西欧式的设计，尤其是二楼顶的匾额上地球形状、展翅欲飞的雄鹰(“文革”中已被捣毁)，都在展示楼房主人浓郁的西方艺术情调。进入庭院，风窗式的围墙，长方形的条石，经过能工巧匠加工之后，光泽美观，非常气派。那花岗岩铺成的石埕，更显出洋楼的高雅、大方。护脚架屋檐上的花鸟图、鹿虎图，色彩斑斓，栩栩如生；那墙壁上大幅的砖花图，深雕细琢，异常精巧，使人驻足观赏，不忍移步。小天井和曲尺形的两层护廊，峻宇雕墙，颇具闽南建筑特色。

　　据临波楼族人介绍，洋楼主人李德培，少年勤勉，胸有大志。抗日战争期间到了菲律宾，先在亲戚开的公司任职员，后与兄弟合作，另立门户。事业有成后，为实现父亲之愿望，回家乡择地建业。事后，经诸亲朋故旧鼎力相助，又有贤妻邱玉燕亲自料理，工程进展顺利。李德培身在菲岛，无暇顾及，得以竣工，满心欢喜，自感创业之艰难，遂成先父之遗愿，特勒石为记：“一九四七年夏归省，先父以建屋事余辈，予不肖心自许，思有以副严望。孜孜矻矻，寸积铢累，于去年春着手进行，寻以菲商况，转淡暂寝。是岁之夏，先父弃养，弗克亲视其成，殊可憾耳。今春勉力兴建，诸多顺遂，工坚料实，完成及时，俾我安居，敢求华瞻，愿诸后辈，期体创业维艰之意乎。予羁旅海外，未获躬与擘划，凡诸工程，悉委玉燕理之，多蒙诸亲故鼎力襄成，并志此谢。一九五三年花月念日奠基，一九五三年阴月  日落成。李德培立。”

　　族人还介绍，李德培父亲李祖菁，早年从永宁洋厝迁居港边，靠着港口的地理优势，筑路修码头，办起“福兴”商号，与台湾通商贸易，专营木材、大米、瓷器等生意。商号贸易发展甚为迅猛，许多港边人和族人都在“福兴”商号谋生，李祖菁很快成为大富人家。祖菁为人慷慨，乐善好施，闻名遐迩。至今大门边的墙壁上，安放着花岗岩石匾，上书“以德为邻”四个大字，十分醒目。《论语·里仁》曰：“德不孤，必有邻。”宋文学家苏东坡《道德》曰：“以至诚为道，以至仁为德。”《世说新语·贤媛》曰：“百行以德为首。”强之以道德为准则，重之以行为高尚为君子。这是李家的祖训，到了李德培这辈人，立此为记，让后辈人永世不忘。李祖菁共有6个儿子，依次是德鉴、德南、德濂、德琳、德培、德力，还有4个女儿。这些儿子，除德力外，全部送往菲律宾发展，让其在海外奋力励志，建家立业。

　　从这栋洋楼里，走出两位响当当的人物，一位是著名女科学家、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李爱珍，另一位就是泉州府小学会考甲等第一名、石狮解放初通过民主选举的梅港乡第一任乡长李德力。小时候的李爱珍，就读于村里陶青小学，聪慧好学，性格开朗。她初中到晋江南侨中学读书，高中往泉州一中就学，每周都回家陪伴母亲，直到考入上海复旦大学化学系，才依依离开故乡。李德力﹙1918—1999年﹚是李德培的胞弟，曾就读于厦门大学，师从卢嘉锡教授，研精覃思，博闻强记，通达古今，学贯中西。临波楼《兴建小记》碑文，就是出自李德力之手。他虽然出生富贵人家，但同情穷人，追求进步，青年时期与中共地下党多有往来，其重要人物如许集美、黄起尤、施海滨、侯如海、杨竹志、刘培香等人。这些人到永宁指导和开展地下斗争时，都住在港边。实际上，李德力的家(旧厝)就是地下活动的隐蔽点。我们还了解到，李德力作为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一直在寻找科学救国之路，他准备到国外深造，但当他办好去比利时的手续时，他毅然放弃了。李德力深信，新中国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他决心留下来，为祖国建设贡献毕生精力。

　　一楼的东面榉头里，至今还存放着二胡、洞箫、琵琶、小提琴等乐器。听老人讲，在那风雨如晦的日子里，心存社禝的李德力有时会站在沙滩上(说准确点，就是家门口)，伴着滚滚的波涛，拉起他心爱的小提琴。这乐声，有着年轻时代思想激进满腹诗书的浪漫，有对山河破碎世道不公民穷国弱的愤懑，有对天将破晓一轮红日即将升起的喜悦。当年的港边人，许多人只知道他是李家公子，却不知道他还是一位激情沸腾的热血青年。

　　我们顺着木梯登上二楼屋顶，抬头向着大海望去，不远处的晋江深沪湾，已被眼前的高楼大厦挡住视线，看不见美丽的港湾，只有衙口沙滩依稀可辨，谁能想到，原先临波楼的围墙外连接海滩，天然良港就从这里延伸而去。如今这美景消失殆尽，生态破坏如此惨重，怎不令人痛惜之至！在临波楼的围墙边，紧挨着菲律宾“钢铁大王”詹杉的豪华建筑群，如今也只剩下残垣断壁，穷闾厄巷，只有荒凉的宅基上生长起来的杂树，在海风中发出嗖嗖的声音，引我们无边之遐思……

　　令人高兴的是，随着石狮文化事业的迅速推进，石狮市文联在最近举办的中国作家聚焦“质量石狮”文学笔会中，举行了临波楼文艺创作基地揭牌仪式，拟把这座玉宇般的洋楼办成石狮市文学艺术界聚会、研讨、创作、联谊的活动之家，整理展出临波楼历史人物照片和詹杉住宅群遗址图片，挖掘和宣传藏于民间的华侨古民居，与距离不远的“中国历史文化名街”永宁老街及古卫城、城隍庙、镇海石等景点交相辉映。

　　离开临波楼，我们漫步在港边的古街上。两旁的店铺，由于历经沧桑，大部分已经坍塌，面目全非。一些保留较好的店窗，还能看出昔日繁华的景象。村里群众告诉我们，当年与台湾通商鼎盛时期，古街连着渡口，商船的货物都从这里登岸流向各地商埠。古街有鱼行、商行、货栈、食杂、钱庄、酒肆、客栈、药堂等等，商贾巨富云集之时，人走在古街上，熙来攘往，川流不息，擦肩而过，一片盛况。此时，面对衰落的古街，我们想起有着先人耕海智慧的港边人，今日身处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一定会借助梅港码头辐射之力，大力发展海洋经济，重振港边贸易之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