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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余荫山房补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25日10:22 来源:中国文化报 梁 平

  番禺之于广东,其名声和影响不及广州、深圳、珠海。其实,一个城市最后的较量和给人留下最深刻记忆的,还是那些与“速度”、与现代化城市“封面”相去甚远的依然保存完好的历史和人文的痕迹。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一个城市的胎记,一个城市越是发展越是应该保存那些引以为骄傲的文化积淀。

  如果说到现代,地域并不辽阔的番禺已经非常现代了,无论城市建设还是这个城市里来去匆匆的脚步和人们展示的一种精神面貌,都可以毫不逊色地说,这里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现代都市,成为一颗镶嵌在珠江三角洲的灿烂明珠。然而,番禺之于我,恐怕不是这些现代元素带来的吸引,而是南村东南角那个小巧玲珑的余荫园,那是带给番禺最鲜活呼吸的肺叶,那里集结了番禺最美的花草、最珍奇的植物、最清澈的时间和空气、最悱恻的情致和韵味。

  第一次路经番禺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陪伴我的广东朋友压根就没有让我逗留的意思,只是指着车窗外的路牌告诉我,这就是番禺,我们快到广州了。所以番禺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小镇,一个不值得驻足的小镇。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这期间已经无法统计去广州以及沿海那些城市的次数了,居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就没有机会再去一次番禺。直到今年三月在广州参加一个研讨会,朋友晚饭后一车把我拉去了番禺,那是夜的番禺,霓虹的番禺,欣欣向荣的番禺。其实这样的景象,现在几乎在任何一个城市都是一样的。那天晚上也没有太多的兴奋,似乎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方言不同罢了,而这次我是在广州转场,甚至觉得连方言都没有改变。所以,依照我的习惯,每到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睡前在房间里看看博客,然后把这些年在这个地方我所见识过的真诚与虚伪、善良与邪恶、浩然与猥琐一一罗列出来,过滤一遍,然后一笑了之,倒头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空飘过几丝细雨,时间不长,却像昨晚过滤我的见识一样,把这里海洋气候中藏在空气里的不多的浊、不多的腥过滤了一遍。一个外地人在这样的早晨呼吸,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老于是四川人,在这里做地产做得很有规模了,原以为他要带我去看他在这个城市里的杰作,殊不知接到我以后,他说就这么一个小城市,你走的地方多了,不外乎大同小异,不过来了番禺,最值得一看的是余荫山房。说实话,我之前对番禺几乎一无所知,不过从他神态上看,似乎这余荫山房是他认为首先拿得出手的番禺的家珍。尽管这些年我在全国各地见到的园子已经不胜枚举,但是真正见了余荫山房我才体会到不虚此行。

  余荫山房始建于清同治六年(一八六七年),占地一千六百平方米,为番禺南村人邬燕天所建。余荫山房也称“余荫园”,其布局巧妙,园中有园,景中有景,幽深里见广阔,以“小巧玲珑”著称于世,是岭南园林艺术不可多得的杰出代表。

  邬燕天在清同治六年考中举人,曾在京城为官,虽位不显赫,但其长子和次子后来也相继中举,如此光宗耀祖,令乡党无不景仰。在古代,一门出三举人,不仅是长脸门庭,更是楷模一方。也许按捺不住彰显自己家族的荣耀,也许是邬燕天深谙为官之道并非毕生之途,遂提早在家乡番禺构建自己的蜗居,只是这个“蜗居”除了它体量、规模的“小”,其他所有设计、选材、建造都是极致。为了修建这个“蜗居”,邬燕天聘请了众多建园名师,大兴土木,前后历时五年,花费白银近三万两,这在当时当地几近天文数字,不过乡民非但不生妒忌,反而出人出力,自愿相助。

  余荫山房作为古代番禺的一处豪宅闲园,是最能体现岭南文化和主人身份,并且埋伏很多文化暗合的园子。它所包含的文化素养和主人超凡出众的品质,在园子里随处可见。我最先进入的是它的主体建筑深柳堂,这是园主人读书的地方,也是现在看来,装饰艺术和文物的精华所在。深柳堂面阔三间,分别为厅堂、书斋、卧室,所有室内宽敞明亮,几乎找不到暗角。而且所有窗格采用白色和紫色玻璃镶嵌,透过垂直的推拉窗,上面镶刻有图案或书画的单面色彩,从屋里向外望去,即使在南国的盛夏,园内居然有宛若严冬下雪的景致,一派北国风光。我就一直在想,这恐怕是因为邬燕天曾经在京城为官,于是把北国景象移植在南国的家中,以留下念想。

  整个院子称得上“书香文雅”,香是书的香,雅是文的雅,这只能与一门三举人相匹配。其实余荫山房的平面并不规整,“浣红跨绿”的廊桥前后各五级石台阶,桥下为一石拱券,桥亭为卷棚歇山顶,首尾分别题额“浣红”“跨绿”。以桥划分,西以深柳堂为主,临池别馆为辅,有难得一见的翁方纲、刘墉等名人题字木刻,堂前庭院盘绕着两株炮仗花古藤。我没有见过炮仗花,这个时节也不是花开的时候,但他们告诉我,每当花开时节,落红缤纷,瑰丽非常。东有玲珑水榭,有八角亭建于水池中央,格外夺目。接下来杨柳楼台,像珍珠一般连接成一串,小径两旁满目菠萝树、腊梅、南洋水杉等珍贵古树。无论室内室外,一个“香”字,一个“雅”字,把园子里的美景囊括其中。

  这是一个不足两千平米的南国园子,我从里面走出来,脑子里总是浮现肺叶的联想,这是番禺这个城市的肺。也许因为余荫山房,使得这个已经现代化的城市保持了如此鲜活的生气。回到汽车上,人似乎还在园子里,尤其是园子里几副楹联,真是过目不忘。我知道这不是我有多好的记忆力,而是那几副联的确深得我的偏爱。余荫山房园门两边的那副楹联:“余地三弓红雨足,荫天一角绿云深。”尽管我没有弄清楚这是主人留下的还是后来人题写的,无论是谁,这是一副好联,既体现了“余荫”之名,又蕴含了廊桥首尾“红雨”“绿云”的园中特色。临池别馆与深柳堂隔池相望,廊柱上悬挂的是:“别馆恰临池,洗砚有时鸥可狎;回廊亦步月,寻诗不觉鹤相随。”深柳堂面阔三间,进深三间,前檐挂有“鸿爪为谁忙,忍抛故里园林,春花几度,秋花几度;蜗居容我寄,愿集名流笠屐,旧雨同来,今雨同来”的楹联。邬燕天在京城做过官,但是从这里我们看到了邬燕天未曾改变的文人情怀,官服官靴可以有一时威风,而终究是文可养生。也许邬大人在官场久了,有了心得,觉得那官场仅仅是一个场,每个人都不过是过客罢了。所以他真正迷恋的是“蜗居容我寄,愿集名流笠屐,旧雨同来,今雨同来”,一个人到了这个境界,他就是他自己的仙了。

  行走在番禺的闹市,惟有余荫山房的葱茏和文墨挥之不去。假如有一天,我也能“洗砚有时鸥可狎”“寻诗不觉鹤相随”的话,我得感谢番禺,感谢余荫山房给我指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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