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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文化是两岸交流的最大公约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21日16:02 来源:南方日报 刘长欣 陈成

  再次为父写书,在京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

  白先勇:文化是两岸交流的最大公约数

白先勇。陈建仲 摄白先勇。陈建仲 摄
    白先勇。陈建仲 摄 白先勇。陈建仲 摄

  老一辈的读者在读白先勇的小说时,会说他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的儿子,而新一辈的读者在看白崇禧的历史时,会说他是台湾作家白先勇的父亲。近年频繁往返于两岸三地的白先勇,在这两年中,谈及的话题不仅包括昆曲,还有父亲白崇禧。

  继2012年推出《白崇禧将军身影集》之后,白先勇关于父亲的新作《关键十六天》近期也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两本书,让此前专注于文学写作和昆曲推广的白先勇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历史写作。

  白先勇说自己并非史学家,但他觉得外界对父亲有很多误解需要厘清,同时,为父写书也是追忆父亲的一种方式。虽然“我为我父亲写书,一定是为我父亲讲话的”这句话,白先勇时常会提及,但他也认为,“历史不能随便讲,要让史料说话。”

  很多人认为,白先勇早年的文学作品与现今的历史作品有着难以割舍的“血缘”关系,如今白先勇也是这么觉得了,“我心里有历史意识的存在”。

  日前,77岁的白先勇在京接受了南方日报记者的专访。退休多年,本想“云游四海”,可现实不允许“倦鸟归林”,白先勇还要寻找昆曲的“传承人”。白先勇认为文化是两岸交流的最大公约数,而传统文化是两岸文化交流的纽带,他强调我们亟待一场文化复兴,“我推广昆曲,是在做一个试验,试试看,我们的传统文化还有没有回春的那一天。”

  谈历史写作

  抽掉历史,文学就失去了分量

  南方日报:一位剧作家评价说,您当年的《台北人》是用文学书写历史的沧桑,而2012年出版的《白崇禧将军身影集》是用历史书写历史的沧桑。那对您来说,您怎么看待文学与历史的关系?

  白先勇:当年我的文学作品都是靠潜意识完成的,《台北人》本身就有历史的架构,讲的是民国的兴衰。这本书卖了几十年,别人是通过它,来想象我所描写的台北。虽然两本书相隔了五十年,但两者之间有非常深的关系,后者写的历史反过来为文学作注解。如果将两本书合在一起看,可能有人会觉得“真相大白”了,了解到原来我心里有历史意识的存在。其实我的小说写作,自觉不自觉地,都有历史意识。

  在我看来,文学与历史的关系十分密切,如果抽掉历史,文学就失去了分量。比如西方的史诗,也都是有历史的因素,中国文学中的历史感,忧患意识很深,比如诗圣杜甫,以诗论史,因为有历史感,所以读起来很沉重。

  南方日报:比较之下,您更喜欢文学写作还是历史写作?若回到几十年前,您觉得能写历史吗?

  白先勇:那不行,没办法,那个时候还没达到那种程度,这需要有一定的人生经验。文学比较直接,是感性的,而历史非常理性,有根有据。对我来说,两种写作我都喜欢,而且我觉得我具备进行两种写作的能力。其实我对历史的兴趣一直就有,我很喜欢读《史记》这类的历史著作。

  南方日报:您的历史写作均是为父亲白崇禧将军而写,那您为父写书的基本态度是怎样的?

  白先勇:我为我父亲写书,一定是为我父亲讲话的。但是另一个方面来看,谁能比我更了解我父亲?肯定是我了解我父亲,所以我替他说话也很有权威性。比如这本《关键十六天:白崇禧将军与二二八》,我了解父亲对“二二八事件”的基本态度,他曾亲自跟我谈过。

  但虽然我会有我个人的看法,可是在写书方面要凭史料,当时做过什么事情就讲什么,没做过就不讲。尤其是关于那段历史绝对不能随便讲,所以这本书我是让史料说话,每一句都有根有据。这本书已经在台湾出版,还好,从目前来看,反响很正面。

  南方日报:在台湾,您与父亲相处的11年,应该说是你们交流最多的时候了吧?他对子女的教育方式是怎样的?

  白先勇:那时我哥哥姐姐都不在台湾,弟弟又小,我比我六弟大五岁,比我七弟大七岁,所以父亲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我父亲是一个儒将,古书念得很通,他们那一代人受很深的传统教育,而我对天下大势、历史很感兴趣,跟他也很谈得来。我们聊历史方面的话题比较多,他还很关心我在写什么文章。但人们往往在年轻的时候不太爱听父亲的话,年纪大一些了才会更多地去了解父母。现在想来很可惜,没有听他聊更多的东西。

  以前不觉得,年纪越大,我越觉得自己像父亲了。他做事很认真,锲而不舍,很少半途而废,而我也是意志力很强的人。我父亲有一个特点是能跟他讲理。假如能说服他,他是会听的,比如当初我弃水利学文学,就说服了他。我很感激他,他对我比较宽容,这对我信心的建立很重要。也许他对我宽容,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一个乖儿子(笑),其实分析起来我认为原因有两点,第一是我小时候患过很严重的肺病,因此父亲对我很宽厚,另外我功课好,常常考第一。我们家就是这样,父亲说过,只要功课好,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南方日报:《仰不愧天:白崇禧传》进行得怎样了,为何会写了这么多年?

  白先勇:慢慢来,一本本地写(笑)。有了《白崇禧将军身影集》和《关键十六天》这两本书,我对我父亲也算有了交代了。他的传记写起来太复杂了,他和蒋介石四十年的关系,分分合合、恩怨情仇、悲欢离合写不尽,很有意思,也应该好好写一写。

  南方日报:那您还在酝酿新的文学作品吗?很多年没看到您写的小说了,您觉得什么东西现在能触动您写小说?

  白先勇:现在脑海里的故事太多了,毕竟每个人都是一部小说。目前酝酿最成熟的是关于时代的故事,讲的是1949年的大反转时代。但具体不能再透露了,写出来才算数。

  谈文学写作

  写小说,关键要写人性人情

  南方日报:从您二十多岁开始写的作品来看,文字雕琢得很具有中国风格,是刻意而为之的吗?

  白先勇:我希望把传统和现代,中国和西方融合起来。以前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是无意的,但现在是有意的。当然我要强调的是,我绝对不是反对、排斥西方,西方有很了不起的成就,当然要去学习,要去欣赏。但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根丢掉。不知己,不可能知彼。

  南方日报:您常常会强调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红楼梦》对您的影响。

  白先勇:对,这才是正宗的中国古典文学,包括《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名著,它们才是正宗的东西,但我们把这些丢掉了。我想若要写小说,首先要看这些名著。现在年轻人爱看连续剧,不喜欢看古典、经典的小说。在台湾也一样,年轻人不耐烦看《红楼梦》,这也是台湾大学让我去开课讲《红楼梦》的原因。本来我退休后,什么都不想教了,想云游四海,哪知道比别人还要忙十倍,又被“绑”着去台大开课。上课时我就对学生说,不行,一定要看《红楼梦》这本天书,而且要从头看到尾。

  南方日报:似乎“五四”时期的文字风格对您影响并不大?

  白先勇:“五四”之后的白话文,不是很成熟,而且常常受西方翻译的影响。反过来也会认为我们自己的古典小说老旧、陈旧,要学时髦。那一代白话文的确又很幼稚的,比如巴金早期的作品,以及郭沫若的作品,他们那个时候的白话文有点文艺腔。

  南方日报:但您很喜欢鲁迅?

  白先勇:鲁迅厉害了,比他们老练。他近四十岁才开始写作,虽然他反传统,但他自己古书念得多。我觉得他那有点别扭的文体,还是很有味道的。

  南方日报:那您有关注的年轻作家吗?对于年轻作家您有什么建议?

  白先勇:我看过一些台湾新生代作家的作品,他们是新的风格,新的写法。大陆方面,韩寒的作品我也看过,但我关注较多的还是中生代作家,比如苏童、王安忆。

  我的看法是,写小说最关键的是要写人性人情。除非有一天发明一种药,让人吃了之后变成外星人,否则,人性人情是不会变的。与几千年前的《诗经》、《楚辞》比较,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的现象没有变,所以抓住这种永恒不变的东西没有错。一本好的文学作品,世世代代的人都在看,是因为它讲的是人性,这是最关键的。

  我有一本小说《孽子》,写了三十年了,最近改编成了三个半小时长的舞台剧。前段时间在台湾演出,一共演了11场,这个戏让观众哭成一团,大家没想到会有这么感人。很邪门的是,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这太滑稽,太荒谬了!这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把我自己感动得掉泪。为什么会让人感动?我想可能因为这个戏触及的情感,涵盖了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爱情等各个层面,加上演员演得也好,形式对了。当然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人伦。若现在一本小说,写的是亲情或者是爱情,很动人,还是会有人看的。

  谈两岸文化

  文化复兴,应该从教育开始

  南方日报:近些年,您频繁往返于两岸三地,您认为两岸交流的最大公约数是什么?

  白先勇:最重要的是文化,两岸同根同源,文化相通。我希望中华民族在21世纪一定要进行一次文化复兴,这是对我们整个民族的救赎。

  21世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能不能复兴文化很重要,这需要全民共识。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西方人说了算。那我们过去的几千年辉煌去哪了?我们都是同一个民族,一定要呈现我们辉煌的历史。传统文化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应该在保留精髓的基础上不断吸收新的元素,应该给我们的传统文化适当的养分,把过去的源头与现代接起来,让它重新回春。其实我做的青春版《牡丹亭》就是这个想法。这些年,我在推广的昆曲等于是一个试验,一个载体,试试看,我们的传统文化还有没有回春的那一天。

  南方日报:在您看来,传统文化是两岸之间文化交流的一个纽带?

  白先勇:对。在文化上,如果大家都有共识,真的要努力复兴我们的文化,那就可以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认同,我觉得,这十年来我们推广昆曲的意义在哪里?它的意义是它是两岸合作的“大文化工程”。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做,希望更多的人能参与。

  目前我还替香港中文大学、中山大学设立了昆曲中心,明年台湾大学也会设立,如此一来,中港台都有昆曲中心。我希望学校能将昆曲当做一个文化课程、启蒙课程,让学生喜欢,又有戏看,又能听课。讲文化复兴,应该从教育开始,从学校开始,这是我所能做到的事情。

  南方日报:您认为两岸文化交流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白先勇:从表面来看,已经相当频繁。台湾方面,对于琼瑶的小说、影视剧,还有周杰伦的流行歌,很多大陆人都很喜欢,当然也包括台湾的文学、戏剧,但受众相对小一些。大陆的文化也影响了台湾,很多台湾人看大陆的连续剧,比如《甄嬛传》我就从头看到了尾,还有《雍正王朝》,此外,很奇怪的一点是,台湾人也很喜欢大陆的昆曲、京剧。但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必须实现真正的文化交流。同时我认为,应该让台湾人慢慢地意识到,两岸是同根同源的民族,要增进民族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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