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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克冰:布衣王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20日11:06 来源:中国文化报 尉克冰

  我的家乡内丘县,在冀南太行山脚下。在县里,说起一个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能人、忙人、奇人——西石河的村支书王胜。提起王胜,总会想到百果庄园、天下第一神泉、酸枣仁加工基地……它们成为内丘具有标志性的名片。

  今年五月份,我又一次来到百果庄园,它是国家3A级景区、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天空瓦蓝,几朵白云安闲地游弋。放眼望去,庄园里满是郁郁葱葱的果树,沿坡,顺路,依岭,一层层,一片片,不断向远处延伸。园子几千亩,成规模地种植着上百个品种的果树,樱桃正红得诱人,桑葚叫人垂涎欲滴,杏树、桃树上也挂满了果子。园子热闹起来,不少游客前来采摘。

  可园子的创建者王胜,于三个月前,永远地走了,才五十七岁。走在园内,心里更多的是敬重和感伤。园中繁盛的景象此时也成为对他的伤怀和凭吊了。

  外地人很难想象西石河村以前的模样。

  四十年前,内丘县流传着这样几句话:“有女不嫁西石河,不是上南岗,就是下北河,不是推碾子,就是倒磨,吃的是老红蒸,穿的是补丁摞,光棍汉子满街跑。”

  一九七五年,十八岁的王胜,偏偏不信这个邪,他毛遂自荐,当上了村支书。“毛旦(王胜小名)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他能有啥本事?”穷惯了的乡亲们在摇头。

  “咱村穷就穷在缺水上,只要有了水,咱就能吃上白面馍馍,咱们的荒岗也能变绿坡。”在群众大会上,王胜给村子找到了穷根,也立下了誓言。

  说干就干,在西河建一座拦河大坝,就能扩浇三百亩地。那年冬天,北风肆虐,他带头做义工,住在工地上。饿了啃口干粮,渴了煮点冰水。挖井打坝、扛石头,肩上手上都是血泡。说起这事,村里七十岁的老人王常林,眼里噙着泪说:“毛旦总挑大块石头扛,有一次,他扛石头上大坝的石阶,石头太沉,压得他走路有点失衡,一脚踩空,腿磕破了,隔着棉裤流血,劝他回去包扎休息,他从破棉袄上扯下块布条,往伤口上一裹,继续干,还笑着说:‘这点儿小伤压不倒咱,再说,流点儿血败火!’毛旦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俺们咋能不跟着卖力!”就这样,一直干到来年三月,大坝建成,村里当年种上了三百多亩小麦。

  凭着这股劲头,王胜在十年间,带领老百姓,修建了一座水库,挖了十眼大口井。全村一千三百多亩“望天收”变成了水浇地。

  王常林又讲起当年挖大口井的一件事。那是一九八四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水泵突然被堵了,在场的人互相看看,谁也没动,天太冷了。王胜来了,咕咚一声,跳进水里,将水泵进口处的泥浆、冰块一把一把掏出来,腿泡在彻骨寒冷的冰水里,失去了知觉,水泵通了,他却成了冰人,回到家,脚肿得鞋都脱不下来。

  “毛旦这小子,真行!”老百姓开始重新审视他们年轻的支书了。

  吃饭的问题解决后,王胜开始琢磨如何让百姓致富。修路、盖学校、架桥、开预制件厂、办矿泉水厂、发展酸枣仁加工产业……凡是能用义工的,绝不花钱请人。盖学校的砖是他自己带老百姓烧窑烧出来的,修桥的石头是他们用肩膀扛过来的。王胜的行动成了无声的号令,百姓们跟着他干,有盼头。

  发展生态旅游,在村南荒岗建设冀南地区最大的生态观光园,是他又一个大胆的设想。可当时几乎没一个人支持。荒岗全是山根,没土,又缺水,咋办?岗地已分到户,能再收回吗?王胜说,村北有土疙瘩,削平,运过去!马河水库有水,调!补偿农户,把岗地收回!“说到做到,不放空炮”,经过十几年的努力,百果庄园的规模越来越大,名气越来越大。

  王胜的名气也大了,人们觉得他是个奇人。其实,他是有恒心和魄力,做了常人不敢想,或是想了却没能坚持做成的事,他只不过把大家用来消遣娱乐、陪家人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办个人企业,可他艰苦创下的价值两亿元的产业,全属于村集体。百姓富了,他还穷着。我去过王胜家,到现在,他们一家还住在一处建于一九八三年的老房子里,屋内已有几处漏雨。这是他家唯一的房产,儿子将这几间破屋稍加装饰,就准备迎娶未来的新娘。

  王胜是有名的“抠门儿”。他常说“要想省,吃烩饼”,外出办事,经常吃小摊、住澡堂。可对百姓,他好得很,大方得很,每年发福利就用去几十万,还为全村人交医疗保险。此外,他自个儿掏腰包,让盲人王田德到保定学习按摩,找到生活出路;他常给残疾人王保祥零花钱,把他招到厂子里上班;村里通自来水前,他连续三年给一个烈属老太太往家里担水……

  四十年来,他超负荷运转着自己的生命机器。身体累垮了,得了高血压、糖尿病,再到后来的肾衰竭、心脏病,近十年来,他一直被病痛折磨,却舍不得放下丝毫工作。他女儿说,三十多年了,和父亲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就是他几次生病住院,被困在病床上的日子,哪都去不了,唯有那时,父亲属于他们姐弟三人。

  他走的那天,在农历正月,村庄还沉浸在一片张灯结彩的节日氛围里。噩耗传来,谁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那个嗓音洪亮、雷厉风行、质朴无华的王胜真的走了,那个一说话就笑,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儿,憨态可掬的王胜真的走了。全村父老乡亲含着泪为他送行。大爷大娘们在寒风中哭着喊着,唤着王胜的小名:“毛旦……俺们的毛旦……”却再也唤不回他。

  有的人逝去,会永世寂灭;有的人逝去,意味着永恒和超越。王胜终其一生在追寻活着的意义,殚精竭虑,忘我投入,无限延展着自身生命价值的多样化可能。他平凡而又高贵的精神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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