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可能是你妈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18日09: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 玲

　　妈妈的从天而降带给我太大的惊喜。真是忙碌又快乐的星期天，是我和妈妈的幸福二人世界。

　　她带过来的一大堆箱子，我帮着她一个个整理。她有好多漂亮的裙子，连衣裙、半身裙，还有吊带裙，各种颜色各种质地各种款式，令我眼花缭乱。

　　妈妈说，巴黎是盛产时装的城市，每一个在巴黎生活的女孩都拥有很多很多漂亮的时装。用时装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对自己最起码的尊重，女孩子尤其要懂得打扮。

　　妈妈还说，她的就是我的。等我个儿长高一些，她的这些裙子我可以任意挑着穿。

　　可我哪儿等得到个儿长高？随手抓起一条裙子就往身上套，还在镜子面前挺着胸膛走猫步，不停地旋转，直到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

　　午饭本来想让妈妈带着出去吃的，因为妈妈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很会做菜的妈妈。没想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奥利维尔叔叔过来了，带来一大堆食材，当然还有红酒。

　　“嘿，小琲，今天你有好东西吃啦！”奥利维尔叔叔麻利地系上围裙。

　　一个法国大男人，居然跑到中国家庭来做饭，我感到惊讶。

　　“真的吗？奥利维尔叔叔，你确定你会做菜？”我不得不表示怀疑。我可从来没见爸爸做过像样的菜，他顶多只会炒个鸡蛋做个沙拉。

　　“小琲，你不要小看我。在法国，我的厨艺是有名的！”奥利维尔叔叔很认真地告诉我，“我今天要给你做法式午餐。你听好了，有煎鹅肝、烩土豆、鱼排、洋葱汤，还有烤面包，我要让你尝一尝正宗的法国菜，你会喜欢的。”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能做这么多菜。

　　“我说的是真的。骗你是小狗，汪汪汪……”奥利维尔叔叔居然学起了狗叫。他那满头棕色的鬈发还真像小狗的绒毛。

　　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40岁的男人可以这么活泼这么可爱。比我们家秦帅有趣多了！我更加喜欢这个法国叔叔了！

　　“好吧，我就暂时相信你。不过呢，一切要等到你做好了，我品尝过以后再下结论。”我说，“对了，你的名字太拗口了，我看我以后还是叫你落汤鸡叔叔吧！”

　　“我——不——要！”奥利维尔叔叔一边大声抗议，一边把一条冷冻的鳕鱼提起来，抓着它的尾巴用鱼嘴戳我。

　　我火烧屁股似的窜出厨房。

　　“哈哈，小琲，你还是离奥斯维尔叔叔远一些，”妈妈给我忠告，“他做菜的时候排场很大。咱们还是别去凑热闹，等着吃就行。”

　　“好吧。我很期待。”

　　回头朝厨房看，隔着玻璃门，奥利维尔叔叔忙碌的身影看上去温馨极了。

　　“小琲，妈妈要给你看样东西。”妈妈说。

　　“什么？”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非常特别的东西。

　　妈妈牵着我的手，走上楼去。她拿出一本册子，抱在胸前。

　　好漂亮的册子！足足有语文书的两倍那么大，皮质的封面，雪白雪白，四周还镶嵌着米黄色的边框，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是日记本吗？”

　　妈妈摇头。

　　“影集？”

　　“不是。”妈妈很认真地告诉我，“小琲，这是一本画册。”

　　“妈妈的画册？”我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早就知道妈妈是了不起的画家，可还没见过妈妈的画，快给我看看！”

　　妈妈一点儿都不着急把册子给我：“小琲，这里面的画，妈妈画了12年。这是妈妈最珍爱的一本画册，我叫它宝贝画册。今天妈妈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也珍爱它。”

　　真啰嗦。

　　妈妈把画册递给我，摸摸我的头发，转身离开。我接过画册，迫不及待地打开——扉页上娟秀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我离开你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海棠早早地开了，躲在墙角的腊梅却迟迟舍不得凋落，整个世界都是缠绵和柔软的，我却走得那么义无反顾。你的哭声惊动了我的脚步，可我依然决绝。我以为一切会随着时间淡去。哪曾想我当时走得多么坚决，后来想你就想得多么痛苦。我在思念，你在长大，任凭我思念至极，都无法获知你真切的模样，凭着记忆和想象，我在每年5月11日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两岁的，三岁的，四岁的……宝贝，原谅我的任性和自私，抛下你或许是我今生最大的错。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不会选择离开你，永远不会。

　　——献给我深爱的女儿

　　翻开画册，清一色的素描，每一张画的都是我，一共12张。

　　每张画像的底端还配有文字。

　　一岁时候的宝贝：瞧她的脸多圆。宝贝两岁了：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3岁的宝贝：笑起来完全是个大孩子的模样啦。宝贝4岁啦：瞧，她在唱歌。

　　我一页一页地翻，颤抖着双手，颤抖着心灵。

　　妈妈，你一直在画我，我也不止一次画过你呀，我们不约而同采用画画的方式表达思念，真是心灵相通啊。可是我画得不好，不像你，把我画得这么可爱这么聪明。

　　妈妈，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我有多想你，你就有多想我。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想念的距离。

　　我抱着画册，幸福地笑，笑得泪流满面。

　　用得着法国菜吗？就是白馒头我都能嚼得津津有味。因为我知道妈妈爱我，妈妈从来都是爱我的！

　　餐桌上，奥利维尔叔叔像个绅士一样照顾我们，我和妈妈眼睛里却只有彼此。我确信，我和妈妈再也不会分开了。

　　午饭吃到一半，妈妈的手机响了。

　　“秦帅，什么，你明天去上海？”妈妈先是一惊，然后站起来离开餐桌跑到客厅，最后干脆躲到门外去。

　　接个电话干吗躲得远远的？我放下刀叉，悄悄跟上去……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可恶的奥利维尔。他向我耸耸肩膀：“不可以偷听电话。”我被拉回餐桌。

　　等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回到餐桌。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他不是在北京出差吗？怎么明天要去上海？”我的问题像连珠炮。

　　妈妈紧绷的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爸爸做生意全国各地跑，去上海有什么稀奇？再说上海不远啊，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说的也是。

　　我又激动起来：“等爸爸回来，我一定让他把那段酸死人的肉麻话说给你听。”

　　“什么叫肉麻话？”奥利维尔叔叔好奇地接过话，“我只知道你们中国有普通话，没听说还有肉麻话。”

　　我们被他逗乐了。

　　“小琲，你说一句肉麻话给我听，好吗？”奥利维尔叔叔居然这么说。

　　我把眼睛一瞪，用手中的刀叉去敲他的脑袋，他机灵地躲闪，耸着肩膀翘起嘴巴做生气状，还提起汤勺把洋葱汤吸得“吱吱”响。

　　嘿嘿，就不告诉他。

　　不过，虽然妈妈不说什么，我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爸爸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吃过美味的法国餐，奥利维尔叔叔提出要参观我的房间。我秦小琲是个很大方的人，那就敞开大门让他参观呗。

　　“哇，你的房间真漂亮，像白雪公主的房间。”奥利维尔叔叔夸张地说。

　　“我们家小琲本来就是个公主。”妈妈搂着我。

　　奥利维尔叔叔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把吉他。

　　他兴奋地嚷嚷：“小琲，你也会弹吉他？中国的漂亮女孩都会弹吉他？”

　　我直言不讳：“我还不会弹吉他。”

　　“了不起的舒会弹吉他。”奥利维尔的大拇指朝妈妈翘了又翘，“在巴黎，热爱绘画的人都知道，塞纳河畔的画廊里，有一位美丽的中国画家，不仅画画了不起，还能弹了不起的吉他。”

　　“真的吗？”我感到震惊，“妈妈你会弹吉他？”

　　“别听他胡说。”妈妈转向奥利维尔，“奥利维尔，中国话中的‘了不起’3个字，是不可以随便挂在嘴上的。”

　　“我没有把它们挂在嘴上，我是把它们从嘴巴里说出来的。”奥利维尔吃力地解释。

　　我和妈妈笑作一团。

　　“了不起的舒，你就给小琲弹一首吧。”奥利维尔叔叔把我的吉他拿起来递给妈妈。

　　妈妈接过吉他，抬抬眉毛爽快地说：“好吧小琲，妈妈给你弹一首《镜中的安娜》。”

　　我激动得使劲儿鼓掌。

　　妈妈抱着吉他，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温柔地笑着，弹起了吉他。她那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带出一串串扣人心弦的音符，清脆，灵动，温和，悠扬，浪漫，带着异域风情，带着暖暖的爱，乐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这分离的10多年，没有我的日子，她是多么孤单难熬，她有多么想念我。我闭上眼睛静静地陶醉……

　　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就要晕过去了，简直像梦一样美。

　　长发，酒窝，温柔，画家，时尚，优雅，会弹吉他，爱我……世界上最美妙的词语都汇聚到了妈妈身上。她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哦，我真是个幸运的女孩！

　　“小琲，好听吗？”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

　　“好听极了！”我扑进她怀里，“奥利维尔叔叔说得没错，妈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奥利维尔叔叔站在一边绅士般鼓掌。

　　妈妈抚摸着我的辫子，温和地说：“傻孩子，我们都不必刻意追求了不起，只要让自己过得从容和快乐就行了。小琲，妈妈要你快乐，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我很快乐。”我告诉妈妈，“对了妈妈，我是我们校合唱队的女声领唱呢！”

　　“真的吗？校合唱队的领唱？”妈妈捧住我的脸，弯弯的眼睛闪烁着惊喜，“原来你唱歌那么好？你是小黄莺？天才？大歌星？”

　　我甜甜地笑。只有自己的妈妈才会这么夸奖自己的孩子。妈妈的这份惊喜和赞美比我成为领唱本身更令我开心和激动。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个越来越进步的秦小琲，让妈妈不断感受惊喜。

　　在我的请求下，妈妈手把手教我弹吉他……整个下午，我们都沉醉在美妙的乐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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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阳光格外灿烂，整个天空就像熨烫过的，蓝得平平整整，像一匹精致的绸缎。

　　我穿上了妈妈送给我的新裙子、新鞋子。而头顶，是妈妈为我梳的两道漂亮辫子。妈妈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

　　这是第一次，妈妈送我去上学。

　　一样的路，一样的树木花草，一样的建筑物，一样的垃圾桶，一样的红绿灯，一样的路灯杆，一样的车流人流，可是我的心情和往常都不一样，它明媚极了。我想大声歌唱，我要告诉身边这路，这树木花草，这建筑物，这垃圾桶，这红绿灯，这路灯杆：我的妈妈从雪花国回来了！我的妈妈正送我上学去，她的名字叫舒亦楠，她是一个画家，她长得多漂亮啊，她说话很温柔，她还会弹吉他，她很爱很爱我，每年在我生日的时候为我画一张像……

　　我看见所有的景物都注视着我和我的妈妈。我们的出现，让它们眼睛一亮，让它们心头一震。它们都在说，快看快看，秦小琲的妈妈回来了！哦，多么幸福的秦小琲！

　　我在它们关注的目光里，走在洒满阳光的上学路上，自豪着，快乐着……就像一年级的小朋友头一天上学一样兴奋。

　　到了校门口和妈妈说再见的时候，我有些依依不舍。我有点担心她会突然走掉，等我放学回到家，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妈妈，你不可以走掉哦。记得你写过保证书的！”

　　妈妈朝我打出OK的手势。

　　我一步三回头踏进校门。

　　“秦小琲，你哪儿来了个姐姐？切，这么大个人了还让你姐姐送你上学，还手牵着手，恶心不恶心啊！”刚走进教室，奚子追上来喊。

　　“哇，真的假的？”同学们都嚷嚷。

　　“千真万确！我都看见了！”奚子大声说。

　　“那不是我姐姐！”我哭笑不得，“刚刚送我上学的是我妈妈！我妈妈回来啦！”

　　“真的？”全班惊倒。

　　“哇，旅法画家终于归国啦！”

　　“秦小琲终于有妈妈了！”

　　“太好了，终于有人收拾秦小琲了！”

　　“棒极了，秦小琲要请全班吃麻辣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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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一片凌乱的喊声。大美张大嘴巴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小琲，你确定不是在说梦话？你妈妈回来了？你妈妈真的从法国回来了？”

　　“真的真的！”我把头点得“哒哒”响，“我妈妈星期六回来的，我们在一起度过双休日呢！她长得很高很漂亮，还会弹吉他，她很爱很爱我，送给我一本宝贝画册，还有一大堆礼物……”我滔滔不绝地讲述。

　　同学们都围过来，好奇地听着。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刻大家是围着我一个人的。我永远都是班上的小配角，没想到这会儿成了主角，我亲爱的同学们原来是关心我的，这让我更加高兴和激动。

　　我给他们描述妈妈的模样，告诉他们我和妈妈是怎么遇见的，双休日在一起做了什么，还向他们介绍奥利维尔叔叔做的法国菜，他们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瞧见了吗？我身上的新裙子和新鞋子都是妈妈从法国带回来的。”我最后说。

　　这时候我已经口干舌燥了。池乐乐递上来一瓶水，眼睛瞪得溜圆：“哇，怪不得这么漂亮，原来是法国时装！你妈妈真有品位！”

　　“秦小琲，请你妈妈到学校来一次吧，让我们见识一下美女画家的风采！”

　　“就是！”大家都这么嚷嚷。

　　我一个劲儿喝水，一个劲儿点头。

　　“别开玩笑了！她怎么可能是你妈妈？”正当我高兴不已时，一个声音狠狠地刺过来。又是讨厌的奚子！

　　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他。教室里静下来。

　　“她本来就是我妈妈！”我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说。

　　“开玩笑，”奚子晃晃肩膀，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敲来敲去，眼珠子骨碌碌转，脑袋大幅度转动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都看见啦！你说的那个妈妈看上去很年轻，哦，跟岑老师差不多年轻，怎么可能是你妈妈？”

　　周围安静极了。每个人都望着我，用怀疑甚至是同情的目光。

　　“岑老师还没结婚，你妈妈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奚子又补充了一句。

　　我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没错，我妈妈看上去是好年轻，跟岑老师差不多。

　　我在脑海里拼命搜索我的同班同学们的妈妈的模样。天哪，我的妈妈看起来是比他们的妈妈年轻多了！难道她真的不是我妈妈？她冒充我妈妈？我的心慌起来，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了。

　　“哎，来了个假妈妈。”“空欢喜一场。”有同学小声咕噜。

　　大美把我抱得紧紧的：“小琲，不会的，妈妈怎么会有假！”

　　“就是！小琲，别听奚子胡说，你妈妈是画家，不用干重活儿，又常年生活在国外，用的是高档化妆品，所以就显得年轻嘛！那肯定就是你妈妈！你别胡思乱想……”池乐乐的嗓门脆生生的，“你们都听好了，小琲的妈妈回来了，那就是她妈妈，假不了。谁都不许再说小琲的妈妈是假的！不许！”

　　同学们这才悻悻然散去。我一屁股滑到座位上，心里不住地打鼓。

　　数学课上课前，同桌徐开盛很小声地跟我说：“别担心。你可以看一下你妈妈的身份证，上面有出生年月。”到底是警察的儿子。

　　不管怎么样，我要证明给大家看，那是我的真妈妈。

　　(《我想和你在一起》，徐玲著，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2014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