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旭：品位

　　随着经济的发展，有钱和有闲因而也就开始讲究生活品位的人渐渐多了。有一位做地产的成功人士讲到富人对待时间的态度：苦孩子赚第一桶金的阶段把时间当生产资料；发财后学会了把时间当消耗品，懂得休闲，懂得漫不经心。一位经济学家研究发现中国所以出不了奢侈品，盖由于中国人怕吃亏，故产品广告写的多是使用功能，以适应此心理；西方奢侈品广告讲历史，例如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和猎豹胸针的曲折情感之类，给你制造梦幻。一位富人的皮鞋是一个欧洲大品牌创始人专门给他打电话定做的：先是老师傅到家量足，几个月后老师傅送货，一试觉得还有没处理好的细节，当场把那双鞋毁了，又数月后快递来了一双完美的皮鞋。这位成功人士于是感叹：“聪明的中国人”“对时间的极端攫取造就了一种非建设性的态度，一种在根本上与幸福背道而驰的态度”。说白了，就是活得没有品位。

　　这些，当然都很让人艳羡。问题是对于我们这些囊中羞涩，整天为假冒伪劣提心吊胆、有点时间最多只能在地摊街瞎逛的人，甚或为了有房子安身、为了养家糊口满大街灰头土脸挤公交、骑单车、挖地沟、砌高墙，连逛地摊的时间也没有的人，哪能消费得起那样的时间、那样的价钱？不“对时间极端攫取”、不“与幸福背道而驰”又能怎样呢？

　　问题的另一面是，这样活是不是就一定没有品位？

　　很多年前在乡下插队，麦收时节从早到晚在麦地干活，中午把两个麦捆拼拢，艳阳天下身子一摊，睡得像死猪。乡人说：这城里狗崽真会享福。乡人讲你“享福”就是讲你有品位，比安徒生笔下那个几层被子底下有颗豌豆就睡不着的公主一点不差。

　　有一年在京开会，与一位农民企业家住一间房。他睡不惯席梦思，只好拿掉，睡硬板；坐不惯抽水马桶，只好掀起马桶盖，在马桶沿上蹲便；进京前，家人给他买了一双昂贵得我根本不敢问津的意大利皮鞋，在家里试着挺好，到京后上街，脚一发胀就浑身不自在。只好当街把鞋带抽了，鞋后帮窝下去，当拖鞋趿着。回来，赶紧换上老婆纳底的老布鞋。自然就有人讪笑他“老土”、“没品位”。他听到风言风语，心有不服，私下对我说：与其受洋罪，不如没品位。我说，这话有对有错。对在不为狗屁的品位受洋罪；错在“老土”的实在并不等于“没品位”，正如假洋鬼子的虚荣并不等于有品位。只要不妨碍别人，你想怎样活就怎样活。一个人活得自信自在、朴朴实实，就是最高的品位。他听着直点头，说，这我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