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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景明:家猪的肖像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13日13:4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景明

  当盘古的阳光和空气,鲜活了所有生灵,家猪越过千万光阴,更始黎民苍生间。竹篱、木桩和茅草,抑或土砖、瓦砾垒起的陋窝,是它们统治的整个世界。

  家猪的先祖,从荒野清气中诞生,是与时间亘久奔跑的幻化过程。在人们的视线中,它们模样凶丑,躯体精瘦,皮毛乌黑,嘴巴尖长,背如弓,行如风,嚼枝藤根茎、花瓣叶片,栖息森林树穴、丛草里。新石器时代,猎人捕获它们,在部落中圈养,用鞭抽棍打,降服它们的桀骜。天长日久,它们的生理机能、外部形态都起了变化。唐代称它们为“汤盎”,《云仙杂记》说:“黑面郎,谓猪也。”家猪从兽系中进化的印迹依稀可见。

  家猪象征吉祥如意,商朝初期成雏。家猪被古人奉信是前世带给今生的贵重吉利礼物,诸如以猪换取贝币流通,代表拥有财富,女性生育后佩戴刻有甲骨文“猪”形的龟甲板辟邪,是有事实根据的。那时,很多和猪有关的象形字应运而生。比如“家”,房子底下有猪,“豕”的意思就是猪。又如“圂”,意思是厕所,即厕所通猪圈。如今的南方和北方农村,仍然能见到人的厕所下面就是猪圈,猪在人的厕所下养。或许,这是“猪”文化起源的证例。

  明代中期,家猪遭受严重摧残,一度成了政治权力的葬送品。正德十四年,因“猪”与明代皇帝朱姓同音,被令禁养,旬日之间,远近尽杀或被埋弃。好在“改朝换代”是推动历史前行的规律,才有家猪“春风吹又生”的新转机。

  家猪天生善良、温顺、聪明,出生不久的乳猪,遗传了祖先野猪的血脉基因,它们一点即通的记忆思维,着实让人惊叹。养猪人喂料时,用竹片敲打墙壁,它们立即竖耳细听,反复几次,一听到竹片的响声,就有了条件反射,如学生站队一样,结合到指定地点等待来食。家猪不在窝里拉屎撒尿,或许传承了野猪远离窝边排泄的本性,因为野猪为了避免被敌兽发现行踪,遭受无端祸害,形成了自我提防意识。

  家猪总是一身污泥,似乎不太讲究卫生,“臊”字和它有关,《周礼·天官冢宰》上说“臊不能食”。《说文》进而解释,所谓“臊”是猪身上的油脂异味,并无残毒。猪为了减轻这股味道,夏秋季节,才在泥浆中打滚,又获得了凉爽的快感。屠夫宰猪,剃净全身猪毛再开肚膛,也意在其中。在圈养动物中,牛哪有家猪爱干净?            

  我老家村子的方言,喊家猪为“薄命家人”,不晓得是否从“可怜前代汗青史,薄命佳人类如此”中引申过来的。村里人总是将一生的时运拿家猪来打比方,比如评议一个有出息的人,讲是傍上老祖宗的“猪命”,人家听了乐呵呵,证明这说法是善意的。村里人老实厚道,养猪如同抚育孩子费尽心血,养猪换得逢年过节吃大肉,卖掉可获一笔可观收入。

  男子种田,女人喂猪,都是这样分工。妇女大清早蒸好饭,煮锅米汤稀粥倒入木桶里,准备好猪的一天用量,配上地里栽种的番薯藤、芋荷叶、大豆苗等青食,早中晚三顿,日日重复。一年四季的猪食各不相同,即使青黄不接的“荒月”,妇女们也不愿看到猪挨饿。

  有种在池塘里疯长的水浮莲植物,是妇女们常年用来喂猪的“长命植物”,大开家猪胃口。春后,她们在水塘里打四个桩墩,用竹子围成棱角圈,向水面撒下颗粒种子。水浮莲的繁殖速度惊人,三夜过来,豆芽般绿嫩的莲叶丛生,漂浮水面,紫色的花瓣耀眼,细白的根茎如女子的长发,捕虫的青蛙在莲床上蹦来跳去。妇女们泼洒配尿的草木灰施肥,一轮一轮地捞收,或切细即时煮熟饲喂,或晒干贮存,留到冬天做应急配料。

  我去过江西老区一些农村猪场,猪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美。远远的村头岭下,就闻到一股腥臭,河道的水流幽黑稀稠,蠕虫飘游,邻近农田大片荒芜。猪场苍蝇蚊子嗡嗡作响,料槽沟剩食发霉变质,粘满污泥的猪群,像古装戏里的小花脸瞪眼四望。看来全新改变乡村的传统养猪观念,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乡亲眼里,宰猪是件庄重大事,对照老黄历择时辰开工。养猪人目睹生死之别的家猪绝望挣扎,悲愤的“噢噢”哀嚎,跪地闭眼,雨泪哽咽。过后,养猪人端了猪的头颅、尾巴和猪血拜天叩地。黎明时分,屋场里的当家人过来剁肉,付现的,赊账的,用鸡蛋或大米折算的,五花八门。当晚,东道主摆一桌“全猪宴”请邻里至亲。这一独特的客家习俗,当我若干年后返回故乡,却再难以重现。

  我停留乡间,再密切关注这贯穿古今的家猪,希望找回被忽略或遗失的根脉,深刻了解它的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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