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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宫崎骏伸向历史与俗世的笔触(苏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09日15: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苏 往

  谈到《起风了》,宫崎骏说:“看自己的作品看哭了,这还是第一次。”而人们评价他的这部新作,喜欢引用其中的一句台词,“创造性的人生为期只有 10年,这无论对艺术家还是设计师都一样”。显然,宫崎骏已经不在他的“10年”里了,巅峰之作《幽灵公主》是1997年的事了。虽然还是有大量的画面表 现乡野、蓝天、白云,然而,在几乎剥去了幻想的外衣后,宫崎骏伸向历史与俗世的笔触是这样的平淡,甚至平庸。

  这部新片是零式战斗机设计师崛越二郎的传记片,感情线融合了同时代作家崛辰雄的同名自传体小说:“我”和一位肺痨少女的相爱相守。生于1941 年,他家的家族企业为战机生产发动机,侵华战争期间,他的父亲担任厂长。二郎的时空与作者在现实中是交叠的。对作者而言,也许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才是 回到童年,这就不难理解他的眼泪了。可以说,《起风了》的平淡不仅是创作力的衰退所致,有一类人热衷在幻想的王国里涂抹五彩斑斓的梦,因为他们的笔一旦触 碰现实,就会凝滞、语塞,会失水准。

  《起风了》画了地震、战争、疾病、梦想和爱,但是,这首先是一部关于飞行的片子。应该说,又是一部关于飞行的片子。宫崎骏创立的动画工作室名为 “吉卜力”,实际上是意大利一种侦察机的名字。在最近的采访中他说自己“既不是飞机迷,也不是坦克迷”,这话可不算数,他的作品大部分都将飞行作为核心的 构架元素:《天空之城》《哈尔的移动城堡》从片名里就能看出来,《红猪》是一位意大利飞行员,《魔女宅急便》里的小女巫骑扫帚上天,以送快递为生,《风之 谷》的主角娜乌西卡有一架滑翔翼,《龙猫》里的猫巴士也能飞。

  意大利的飞机算是宫崎骏的一个情结。《起风了》的少量非现实场景,是二郎在不同的境遇下与意大利卡普罗尼伯爵在梦中数次相见,伯爵开启了他设计 飞机的梦想。电影开始没多久,这个乡下少年在一本1918年2月的外文杂志上看到了介绍伯爵的文字。入夜,他在梦里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大批先进的飞 机飞过来,伯爵坐在其中一架上请他登机,告诉他这些飞机即将去轰炸敌国城市,“有超过一半的人会一去不返”;好在战争就快结束了,他会设计新的飞机,它不 装炸弹,只运乘客。

  “飞机并不是什么战争工具,也不是什么商品”,“飞机是个美梦,而设计师就是致力于使这个美梦成形的工程师!”伯爵的这几句话可谓作者的自白。 飞行是作者一辈子心之所系。在没有魔法的现实世界中,人类依仗对机械的掌控而驾驭空气,在天空中抵达前人没有达到过的高度。它是人类征服这个世界的方式与 凭证。说宫崎骏的主题是环保,视野就狭隘了。真正好的作者,往往一辈子只讲一个故事。在宫崎骏的作品序列里,我看到的是无往而不利的工业文明与节节败退的 自然,或者说,是现代性对阵古老的世界。

  宫崎骏对那个正在逝去、承载了乡愁与旧梦的老世界无限怀恋,他年轻时从欧洲回来,突然感到大爱岛上的植物和自然,叹道,“如果没有人的话,日本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岛屿”。他也敬佩并且追随工业文明的力量,对现代性的势不可当以及它的残忍心知肚明。

  工业文明来了以后,上帝消隐不见,技术成了新的上帝。为了供奉新的上帝,后进国家付出了各种代价。《起风了》平淡中直白的残忍刺人眼目。工作 后,二郎待遇优厚,很受器重。一天晚上,他在街头想把刚买的西伯利亚蛋糕施舍给一对小姐弟,小孩跑开了没要。他的朋友本庄直言他这是伪善,他们正在研制的 飞机,单是一个支架配件,就够小女孩和她家人生活一个月。而他们那时候正要去德国引进技术,花的钱能让全日本的小孩“每天都享用天妇罗盖浇饭和西伯利亚蛋 糕”,还有富余。作者同情这些成为牺牲品的人,但又认为不得不如此。

  这个矛盾的心结积蓄多年后,在宫崎骏最有野心的作品《幽灵公主》里有集中的体现。他花了大量笔墨来描绘鹿神的美、灵性与能量,但是他明白在新的时代,人不是自然的一部分,森林只是人类的生产资料,不应该再有什么庇护神,消逝是它的命运。

  而与“环保”划清界限的是,他在工业文明与老世界的对阵中,没有什么道德评判。鹿神不是真善美的化身,他蹄子踩下去的地方瞬时草长花开,他蹄子 抬起来,草和花又迅速枯萎,他可以救人,也可以夺人性命。而利欲熏心、卑劣地砍下鹿神头颅的幕府爪牙,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谴责,在电影结束时又作为插科打 诨的谐星出现了。

  正如《菊与刀》的分析,日本的民族性也许本身缺乏善恶之分,对于侵华战争和随后的二战,他们想的最多的,还是战败的耻辱。一切都是因为战败了。 《起风了》的最后一场戏,是战后二郎与伯爵在最初相见的草原上再会,伯爵问他这10年有没有为梦想全力以赴,他回答有,但结局还是“支离破碎”。伯爵接了 一句:“因为你的国家最终战败了。”可能是我看的日本电影太少了,看到这里我心里惊呼了一声。不久前才看过的《秋刀鱼之味》(1962年)中,笠智众扮演 的角色是战争中的海军舰长,他在小酒吧碰到了曾经的部下,一个经常在小津安二郎的片子里演憨厚配角的胖男人。部下问他,“可是舰长,如果日本战胜了,又会 变成怎样?”“战胜的话,我们说不定在纽约了”,“由于战败,今天的年轻人崇洋媚外” ,“如果我们赢了,如果我们赢了……”

  那位伯爵不愧是说日语的,说出了日本人的心声。隔着50年的时间,有些事真是一点都没变过。小津战后拍了不少反映战争伤痛的电影,宫崎骏一贯的 立场是要政府反省、道歉。即便如此,他们也还会纠结在这个“我们败了”的问题上。即使如此,小津在侵华的毒气部队中一直是个兢兢业业的好士兵,而宫崎骏直 言“再早生一会儿的话,一定会是一个志愿在战场上急急忙忙去寻死的人”。

  《起风了》受到堀田善卫随笔集《正因为虚空的虚空》的影响。该书引了旧约《传道书》中的话:“凡你所能做的事,要尽力去做”。宫崎骏说这话“虽 然简单,但直戳胸臆”。所以,二郎梦中的伯爵总是问他“有没有尽力?”作者对记者说,“的确,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最好都要尽力而为”。《起风了》拍的正是 这样一位不管世事,只管服从并且尽力而为的战斗机设计师。这样对不对?作者的态度暧昧又明朗。

  电影结束时,战火映红的天空和满地的飞机残骸,音乐却是舒朗的。二郎走到伯爵的草原上,这些地狱般的场景都不见了,又是宫崎骏电影中惯常的,可 以安放心灵的家园景象:蓝天、白云和绿地,还有风。他和伯爵说起零式战机没有一架能平安返航,似有反思之意,可是下一句伯爵的回答“飞机是受到了诅咒的美 梦,会被天空吞噬得无影无踪”是什么意思?日本的飞机变成了满地残骸,要怪在天空的头上?他们说话的时候,无数轻灵的零式战斗机像折纸飞机一样布满了整个 天空,在轻快的背景音乐中飞远了。

  也是在这里,二郎在心里与自己已经死去的爱人诀别,她嘱咐他要好好活下去,草原上的风很大,她被吹走了,只留下一把白色的伞。“起风了,惟有努 力生存。”这是从同名小说中借来的话,“风”的意象从原著两个人被死亡分开的小格局,拓展到时代和人生的各种变故与痛楚。原著的“我”坚持与节子同赴疗养 院,陪她度过最后时光,而电影中女主人公菜穗子放弃疗养陪伴二郎;原著中一对恋人在山中“不知不觉地完全脱离了时间的掌控”,而二郎为了赶时间设计飞机而 无法照顾菜穗子;原著的“我”极尽所能陪护节子,而二郎却在已经卧床不起的妻子身边抽烟。同样是女主人公用活下去的欢欣坦然走向死亡,节子几乎是在哲学的 层面上直接启迪了“我”要好好活下去;而电影中的菜穗子则是为了大事牺牲小我。

  这一次,我们没有活泼、坚毅、战斗力爆表的女主人公。离开了幻想的王国,宫崎骏不“穿裙子”了,要唱时代悲歌,女性还是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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