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媛》：“生活还在继续，问题层出不穷”(刘秀娟)

　　这是“抄袭”来的一个题目。源自新星出版社最近很火的育儿书《下乡养儿》的书评。一个中国问题家庭，在4年的乡村生活中得到治愈，从此过上了幸 福的生活……然而，正如书评的作者张立宪所说，“只要他们还活着，生活就还在继续，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电影《素媛》的结尾，似乎也很光明，小女孩素媛一 家看上去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真的从此就幸福了吗？如果这样，那这真是一部糟糕的电影，尽管从艺术上而言它做得非常好。我甚至有些偏执地认为，假若 把如此艰难的生存和悲惨的遭遇处理成一钵“风雨过后终会见彩虹”的心灵鸡汤，甚至是一种罪责。

　　好在，这部电影留下了一个模糊的结局，而我认为，这个结局包含着无言然而深切的批判。

　　《素媛》根据真实事件改编。2008年12月，韩国发生一起对8岁小学女生实施残忍性暴力的案件，造成受害人终身残疾。然而，在判决中，被告却 仅获刑12年，并且还因为施暴时属醉酒状态而减刑。该判决引起韩国民众的强烈不满，社会公众都指责用刑过轻，最终促成国会提高了对儿童性侵犯罪行的量刑标 准。这个案件构成了影片的核心事件。然而《素媛》没有仅仅停留在事件再现和法律争议上，而是指向了生活的凶险和亲情的力量。

　　所有的悲剧都有根源。现实中的突发事件或许纯粹出于偶然，然而在影片中，我们却应该思考日常生活中积累的不易觉察的危险。

　　电影从一个家庭捉襟见肘的生活开始：素媛的妈妈要参加家长聚会，却狼狈地找不到一件合身的衣服，付不起餐费，买不起西瓜，身怀六甲丈夫却浑然不 觉……素媛的爸爸在工厂汗流浃背地工作，回到家便把所有的时间奉献给沙发和足球，对于素媛，根本无心顾及。总之，这是一个拮据的筋疲力尽的家庭，一个让人 感觉随时都会出现险情的家庭。

　　险情出现在一个下雨的早晨。主妇照旧在她的杂货店里忙忙碌碌，素媛渴望扎上漂亮的小辫子，懂事的她知道妈妈的辛苦，便要求爸爸扎辫子，爸爸又接 到工友的求援电话，气恼的素媛上学要迟到了……真是一个平凡而忙乱的早晨。危险已经露出马脚，而着急去工厂的爸爸却无法仔细辨察；妈妈不放心素媛一个人去 上学，然而素媛懂事地阻止了她，或许学校近在咫尺和怀孕的疲惫也是她没有坚持去送的理由……影片就这样非常有耐心地、不动声色地推着素媛走向了悲剧。对于 罪恶的细节，影片几乎没有展示，而将重点放在事件之后素媛一家人所面临的经济、舆论、心理压力，以及一家人在情感上的变化。这是《素媛》和另一部反映儿童 性侵的电影《熔炉》非常不一样的地方，《熔炉》开门见山，直指罪恶所在，在风格上更加暴烈。

　　影片的结尾和开头形成了饶有意味的呼应。在经过了地狱般的折磨之后，素媛一家人终又归于平淡的生活。生活和之前一样，依然不富裕，依然很平淡， 然而，这种平淡在经历了如此不幸之后显得多么珍贵：弟弟素望出生了，母亲躺在婴儿的身边，幸福而满足；爸爸终于不用再煞费苦心地扮成各种卡通形象来保护和 抚慰素媛，一边躺在沙发上看足球，一边和素媛轻松地开着玩笑；显然，原本已经疏远的夫妻关系也得到改善；看上去，素媛也恢复了正常……似乎，经历了噩梦之 后，这个家庭反而变得更加亲密，更加富有力量了，生活虽然依旧拮据，却和影片开始时那种几近绝望的氛围判然有别，温暖而安详。

　　因此，对于这部电影，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家庭获得了重生和希望。那么，如何解释素媛最后的行为呢？她早早地离开了学校，并且担心周一同学们会如何 议论她；回到家，她为弟弟做好了飞机，并且对着小婴儿说“幸亏你出生了”。这样的交代，一定是她要做一件什么事情。什么事呢？有人认为是自杀。我认同这种 解读。并非我狠心地希望素媛自杀，而是我无法相信发生在孩子身上的这些伤害可以轻而易举地抚平，无法接受一个困顿的家庭遭受如此大的不幸反而变得更好，更 重要的，是我无法原谅罪犯对孩子实施的罪恶以及家长的失责——必须有一种方式，让我们能深深记住这些罪行，而不是自欺欺人地以为悲剧总会用美好来弥补。很 多的伤害，愈合的只是表皮，内里的破坏是别人所难以知晓的。影片中的心理医生一直在帮助素媛，她告诫素媛的父母，孩子心理的困扰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自 己的女儿童年也遭受过同样的摧残，16岁的时候突然自杀了。当所有的人都以为素媛已经走出阴影的时候，素媛时时刻刻要插在身上的粪便袋会提醒她不幸的存 在。

　　对于结局的不同走向，我相信是编剧或者导演故意为之。之所以这样做，最简单的理由，也许是为了在风格上更加含蓄，富有艺术性。而细想之下，也许 没有这样简单。电影和小说不一样，它会更多地考虑到观众的感受，在悲剧的处理上，它大多时候会比小说手软，如果连电影审查制度也考虑在内的话，更不容许它 有过分极端的表达，甚至更现实一点说，也许它不能被指责对现实中受侵儿童造成自杀暗示。

　　不幸就像见风使舵的小人，总要在脆弱的家庭里寻找可乘之机。看完《素媛》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素媛的家不是这样穷困，是不是母亲 对素媛的爱护就不会这样有心无力？是不是父亲能在她身上多花一些心思呢？——对于素媛的父亲，这个感动了很多观众的角色，我是非常不满的，尽管在素媛遭受 不幸之后，他做到了一位父亲所能做的一切，但我始终为他之前对妻女的漠不关心耿耿于怀，我总觉得，他在某种意义上，也该为素媛的不幸负一部分责任。

　　这不是一种庸俗的解读。虽然在真实的事件中，我们无从得知受侵的女孩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但是不可否认，穷困的家庭对儿童的保护总要弱一些，否则，为什么会有韩国电影《熔炉》里的惨无人道呢，为什么中国的儿童性侵事件多是发生在农村尤其是留守儿童身上呢？

　　或许，《素媛》的结局也有些希望的影子，然而我认为这希望不在素媛身上，而在弟弟素望身上。有些伤害是一个孩子无力承受的，无论他多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