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讴莎腰
穿过竹林,穿过花径,穿过山坡。
走过晚霞,走过雾岚,走过月色。
拿着火把,拿着电筒,拿着耳环银簪,带着情,揣着爱,带着燃烧的歌……对着木楼里那扇窗户,对着窗户里那个姣美的莎腰妹……
把星星唱得掉泪,把月亮唱成一圈银环,唱得露水打湿睫毛。“吱吜”一声,木门开了,他收获的,是一捆竹柴。她让他用柴点火,到别的瑶寨,寻找自己的爱情。
裹着盛装的芳心,你将为谁燃烧?美丽的山茶花啊,你将为谁绽放?
总有真情能感动天地,总有山鹰能飞越重叠的沟壑,总有蜜露能甜透莎妹的心窝……
又一个哥贵(瑶语,即小伙子),用他泥土般的质朴、醇厚,用他炽热的真情,叩开了她的心扉。
于是,一颗沸点的太阳,一颗沉醉的月亮,互相包裹,融合。
爱的欢乐,盛满了瑶寨、峡谷与整座瑶山……
灵 轿
(一位瑶族公爹去世,按习俗,被绑上灵轿走上最后的归宿。)
生,没机会坐轿,死了,终于坐了一回。
你无力伸出脚跨上灵轿,只能被儿女搀扶着,用布带捆绑在尸椅靠背上。
穿上镶着银圈牌饰的盛装,头戴插满雉翎的帽子,又风光了一回,年轻了一回。
听先生公念《谣经》,听亲友寨人唱《哭丧歌》。我不知你是否还能听到,因为我看不见你的脸,你的脸已被布盖住。
泪珠与号哭包围着你。
悲怆与痛苦覆盖着你。
而你仍然无动于衷。也许,你早已把自己忘掉,把过去与未来忘掉。辛劳一辈子,躬耕在这巴掌大的石灰岩红土,听惯了鸟鸣虫唱,见惯了雨打风吹,生于红土,葬于红土。既然血已凝固,心已如止水,双眼的火苗已熄灭,欢乐与痛苦都已带不走,这一切只是你遗留给尘世的遗产。
上路了。灵轿上撑一把油纸伞,不再被日晒雨淋。竹幡、白布摇曳着苍白;铜铃、铜锣、牛角号,鞭炮、铳炮声,震荡大山、大谷,流荡着黑色的回声。
把白昼走尽,把黑夜走完,把瑶山纵横曲折、宽敞与荒芜的路走尽。而今,你再也不用双脚走路。
天堂越来越近。灵轿和老人在轻快的颠簸中走向没有回程的远方。
瑶家温沾节
(温沾节,即粤北排瑶的情人节,又称“开禁节”、“玩坡节”。)
穿着鲜艳的盛装,戴上斑斓的头饰,插上生动的野鸡翎,脸红得像天上的晨阳,心跳得如咚咚的长鼓,血脉涨得似奔涌的山溪。
带上戈帮(一种竹做的子弹),这爱的信物、爱的子弹、爱的语言,向着心上的莎妹,向着梦中的情人,打过去,射过去。
啊,射中了!这位哥贵射中了那位美丽的莎妹,击中了莎妹久蕴的心事和含羞的梦想。
于是,树荫下,竹林里,情歌袅袅,情话喁喁,情意浓浓。爱的花瓣,如山杜鹃瞬间绽放。
他收获了一只绣花锦袋,她收获了一副银质项圈。爱,在这三天,不再被禁。奔放的心,找到了一个自由的天地;浪漫的情,在弥漫神秘诱人的芬芳……
温沾节,爱的盛宴,歌的盛宴。风不再凛冽,携着绿叶的气息、早春的气息,兴奋地奔走在一座座大山与沟谷之间……
古哟咿
(“古哟咿”即粤北壮族的“腊匪节”,又称“黑火节”。)
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黑幔无声。
一座一座的壮班(壮语,即村寨),泡在黑色的风中。而火神躲在黑色大氅下,窥伺着,随时准备向某一户人家施以致命的一击。
今夜,壮家汉子们踩着夜的呼吸,啜饮夜的芳露,紧随夜的精灵,来到村头,在夜的心脏,点亮一支支火把,扎一间间草屋,在草屋上放一堆堆干草、鲜竹筒。
等待着,一个庄严的时辰。
“古哟咿!”老人一声令下,一支火把,两支火把,三支、四支……无数支火把投向草屋,顿时,草屋熊熊燃烧,烧红了壮乡的一角天空。竹筒被点着,“噼啪”作响,寂静的壮山仿佛炸响了一串欢乐的爆竹。
“呜吆!”快走吧,快上天去吧,火神!
再添一把草,让火的精灵与火同舞,舞出火的影子、火的性格。
我仿佛看见,火神的衣服被火烧着了,头发被烧着了,正狼狈地东奔西窜,夺路而逃。
“表谢吆!”“哟咿!”一声声祈求,一声声心愿,在夜空中回荡。
草屋已成灰烬。竹筒已成灰烬。火已成灰烬。摸黑回家。没了火把,他们也不会走错路。
扫脚印
(“扫脚印”是粤北壮族婚礼的一种风俗。)
屈膝。行礼。向着生你养你的父母,连哭三声。
依依不舍啊,依依不舍。连踏三下门槛。可是,接亲娘不依不饶,在你踏过的门槛也连踏三下,“扫掉”了你沉重的脚印。
“脚印被扫掉”,但扫不掉你对这间屋子的留恋,抹不掉你对朝夕相处的父母的感恩与眷恋。
不要回头。不敢回头。但你的心已回望了百遍千遍。但你的双眸分明含着一串又一串灼热的泪珠。
脚印是扫不掉的,它已刻在你与父母的生命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