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展示 >> 正文

荒原问道(故事梗概)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6月04日09: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远赴希腊之前,我又一次漫游于无穷无尽的荒原之上。

  我先是去了一趟曾经支教的甘南州迭部县的藏区。那是尚未被开发的地方。一路上,又一次看见亘古的河流,又一次目睹迭山万壑,巨大的鹰在头顶盘旋。

  她活着的时候,我一直想带她来这里,但阴差阳错,未能如愿。现在,她永远地属于我了,再也拒绝不了我了。我带着她去朝拜高高的积雪覆盖的措美峰。在那里,灵魂安静,悲伤欲止。

  然后,我又漫游于西北辽阔的戈壁和高原之上。在俄博镇,突然想起失踪多年的好问先生,但多番寻找,他已不在。惘然间,我想起他那封彻悟之信,是的,世若棋局,人生如梦。我不禁长叹一声,望着高天上的长云,走进茫茫荒原。

  夏好问先生本名夏木,家学渊源,还精通中医和易卦,因为像苏格拉底一样爱与人探讨各种问题,且总将别人问得哑口无言,学生们送其外号好问先生。他有一段不平凡的命运。

  祖父曾为其卜一卦,嘱其不可著文,且要远离京城。大学毕业后,他即远离家人,远赴西北,来到西远大学教书,未曾想因为一首小诗与彭清扬教授一道打为右派,被遣送到双子沟劳教。

  双子沟本来是一片荒原,后来成了专门关押“右派”的地方。大饥饿之年,他们的任务是将那片荒原改造成良田,因此饿死了无数的知识分子。为了活下来,夏好问先生和彭清扬教授吃过死人的肉,后又一同逃跑。中途,他们遇到狼,为了让他活下来,彭清扬自愿喂狼。在逃跑途中,他听到抓他的人说是他杀了彭教授,知道如果被抓住,也难免一死,所以,他索性隐姓埋名生活在柳营农场,再也不去西远大学了。在那里,他娶了钟书记的女儿钟秋香为妻,彻底做了一个农民,生下三个儿子。

  他改名夏忠,先是放了很多年的羊,并且慢慢热爱上了荒原。在荒原上,他对人生及整个世界都进行了深思。在他看来,古老的中医、《易经》等哲学就是有关大地的哲学。后来他去教书,却因为解释“人是什么”被批斗。于是,他又去学医,通过学医,他通晓了阴阳之法,并且洞悉了中国古老的地葬学,即民间所说的风水学。这使他成了那个地方真正的“知识分子”。

  于是,病人王秀秀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她请他去看病,故意将自己的身子裸露出来,诱惑他。未遂。愈是如此,王秀秀愈感到绝望。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她用自杀的方式要求他与其交好,恰好此时被人发觉。于是,他们双双都陷入巨大的困境。

  一群红卫兵突然冲进钟书记家并将可怜的夏忠带走,他又一次被拉到戏台上。有人告诉要整他的全过程时,他惊呆了。正当红卫兵们要惩罚夏忠时,广播里播出的一则消息将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终止了。毛主席逝世了。于是,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在批斗一对狗男女,人们突然间随着广播里的哀乐跪下了。有人号啕大哭,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哭起来了。台上的夏忠和王秀秀赤裸着身子也跪着。他得救了。

  由于与王秀秀的事情,他无法再面对柳营村的人,正好高考恢复了,于是,他又参加了一次高考,想走出大地,复入城市,并且想学中医。谁知他的作文写得太好,结果被西远大学“特别申请”,要到了西远大学中文系。他感到了命运的荒谬。然而,他不敢暴露自己,害怕彭教授的事又让他坐牢。不久,他才知道,农场里的人一直认为是他被彭教授杀了,彭教授逃跑了。他发现又一次被命运捉弄了。当彭教授的儿子找来时,他终于觉得应该直面现实,于是,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平反的夏木又成了西远大学的教师。20年的荒唐生活使他不愿意再屈就自己,他开始张扬个性,大谈文学、哲学、医学、人类学乃至性学,成为当时大学生的精神领袖。然而,正如他祖父所说,他每写一篇文章和做什么,都会给他带来痛苦的命运。在几次小的政治运动中,他又成了运动对象,几次被停课反省。后来,他开始变得保守,开始提倡复兴传统,这使他与学生们站在了对立面。他彻底地被冷落了。他开始又一次转向民间。

  就在这个时候,主人公“我”——诗人、学者陈子兴(陈十三)来到了西远大学,与他相识。他们共同探讨文学与哲学,共同探讨中国文化复兴的问题。

  是好问先生重新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重新帮我认识一切,战胜自卑,重建信心。包括认识荒原。在我的生命中,荒原是秘密的,无限的,是恐惧,是茫然。我常常梦见自己一个人到了荒原,拼命地想回到村子里,想回到家里,可是,荒原那样大,我怎么都跑不出来。好问先生说这是我童年时荒原在心中投下的阴影。但是,我又那样喜欢到荒原上去。在好问先生的生命中,荒原是时间、历史、空间、戈壁,没有恐惧,只有秘密。但有一点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荒原永远存在,它代表了自由。

  我的记忆与梦有关。那个梦常与一只小羊有关。

  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到了村子西边的戈壁荒原上,本来我跟着大伯在放羊,后来我就一个人去找那只走散的小羊。刚开始我看见它在无边的荒原上孤零零地奔跑着,惨叫着,越跑越远。我拼命地喊它,但它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跟着它不知怎么去了一个陌生的村庄,看见一地的月光。我能听见它的叫声,但怎么也找不到它。村庄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月光和月光下的树影。后来,我发现那个村庄比荒原更可怕,于是,我便拼命地想逃出村庄,可是,无论我从哪里出发,都是月光和月光下的阴影,到处都是低矮的院墙,到处都是迷宫……

  这个梦从我童年时开始,先是在夜里做这样的梦,后来到大学课堂上也做这样的梦。再后来竟然在电车上,甚至在我走着的时候。它始终不停,只要思想恍惚,它就像一场电影一样开始上演。每次都有些异样,但大致情景差不多。

  那只小羊到底暗示了什么?它是谁?它长什么样?我无从知道。我只知道丢失了一只小羊,并且听到它的声音,我去寻找,却什么也没有。它丢失在一片巨大的戈壁原野,又好像是一个无人的村庄。那陌生的村庄到底是哪里我也不知道,但那戈壁则是我熟悉的荒原。那是一片巨大的荒漠,童年时它在我的世界里铺开,无边无际,比天要大,比我的想象要大。

  长大后我仍然渴望到戈壁上去放羊。羊无边无际地漫延。我则常常躺在一个低洼处,下面垫着麦草,懒洋洋地躺着看书。低低的风从我们身上浩浩荡荡地吹过,但温暖的太阳更加广袤地照耀着戈壁,我们躺的地方格外地舒服。

  那样的日子是那样美好,但却白白地流走了。直到有一天,我的女人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并满满地占有了我,我便再也想不起戈壁。

  她的名字叫黄美伦,在外人面前,她永远是我的黄老师,而在私底下,她永远是我无名的女人,是我的至爱。我无法读出她的名字,任何称谓都妨碍我与她的爱情。她也愿意如此。事实上,我们也只能如此。但她名声不好,在我还未与她相爱时,我就知道了她。很多老人都用一些恶毒的语言骂她,仿佛她是我们那里共同的最大的敌人。

  她的美,你无法形容。她穿的任何一件衣服尽管华丽、漂亮、新鲜,但都觉得不配她,世上没有造出配她的衣服。许多年之后,我觉得她有权赤裸着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也只有她。她也行走在我们一样走过的路上,但你会在日后觉得她并非跟你走在同一条路上,而是上帝在那条路上又铺了一层我们根本看不见的路,只供她一人行走。她走在上面,左顾右盼,希望有人也一起与她走在那条路上,但没有人。谁也不配。她生活在和我们一样的世界,但你永远也不会相信这是事实,就好像她生活在另一维度的世界,与我们隔着整整一个世界。这是真的,即使我爱她,她也似乎爱我,我作为那个世界惟一对此有真切感受的发言者,也一样觉得如此。

  那年我14岁。她28岁。

  她是那所学校第一个英语老师,天神下凡一样突然降临,说着不是人世的话。她的发音让乡下人那个笑啊!人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发音?把父亲不叫爹爹或爸爸,却叫什么“发热”。但她就是那样开始了她天神般的生活。她把另一世间的文字交给那些土里长出来的生命。我相信老人们说的,命运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向你展开了它前面的路,你以为你还走在原来的大道上,但实际上你的轨迹已经被命运之神不知不觉间搬到了另一条路上。我对她的爱便是如此。

  在她那里,我学会了欣赏音乐、诗歌和外国文学,学会了城里人的文明生活,与她一起共同幻想有一天沐浴在希腊的海滩上。然而,因为一件事我们的恋情被众人所知。我的父母亲到学校来闹,我自杀了。她用她的鲜血挽救了我的生命之后,就永远地离开了那所学校。以后的岁月里,我在潜意识里永远都在寻找着她。

  后来,我来到城市,来到北京读大学和研究生,与几个女孩子相恋,并且写诗做学问。在这期间,我还结了婚,但又不幸地离了婚。硕士生导师洪江是做先秦文学研究的,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洪老师致力于儒学的复兴,后来带我去参加过好多次国际学术会议,使我大开眼界。当我和洪老师坐在飞机上看仍然在生长的茫茫北京时,洪老师说,看到了吗?这与艾略特笔下的荒原有什么不同?他建议我读哲学。于是,我便到上海去找王思危教授。他答应了我。在读博士期间,我又跟随导师王思危参加了很多国际哲学会议,但是,每一次的会议中,“我们”的声音微乎其微。我发现,文化上的东方或是中国正在迅速地消失,于是,我开始孤独地反抗。我的声音得到了一些国际学者的认同。在这样一种追问中,我慢慢发现我所有这些工作都在我与黄美伦恋爱时就种下了种子,现在是它们在发芽、生长。我对她的思念仍然不断。

  在我工作的一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夏好问先生,与其共同就很多问题进行了探讨。我们亦师亦友地相处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莫名地失踪,消失于大地深处。秋香和我都在追查好问先生失踪的原因。在追查中,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女人与黄美伦极其相似,但中间隔着几乎20年的岁月,她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是我所爱过的女人。我从西北追到上海,又从上海追到西北。她仍然否认。她现在是一家慈善机构的西北区负责人,已经入了基督教。她信奉上帝的教诲。我试图在结婚时让她承认她就是黄美伦,但她没有承认。我在失望中结了婚。后来,她做她的工作,我做我的工作。但自从她出现以后,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与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于是,我用了很多的方式与她接近。直到有一天,她在工地上受了伤,我从她乳房上的一颗痣确认了她。她这才承认自己就是我所爱的人。她为我受了很多的苦,失去了孩子,断过一只臂膀。她还进行了整容手术,以便重新生活。我们再次相爱了。我答应她一同去沐浴希腊海滩上的阳光。

  然而,就在那时,她接到一项任务,要到藏区去。不幸的是发生了大地震,她被埋在地下。我试图用双手将她从地底下挖出来,想救她,但她已然死去。我在悲伤中回到学校。而在此前后,我的两位导师都先后亡故,给我带来了精神上的巨大创伤。我感到孤独无助。

  就在我精神萎顿之时,我小时候的朋友清远出现了。他是我小时候惟一的朋友,在13岁时突然不知去向。现在他突然出现了,并告诉我那时他跟随了一位佛教大师远赴海外。他入了佛门,现在跟随师傅在世界各地救助贫困的人们。因为藏区的灾难他来到了西北,并回了一趟故乡。他还想念我。我们的交往只是短暂的一刻,但他似乎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我在一片死亡笼罩的气息中慢慢地恢复生气。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又收到了好问先生的来信。他并没有死亡,但他也不愿再回家。他去了西北考察中国最古老的文化。

  9月的时候,我坐上了去希腊的飞机。我的怀里抱着我爱人的骨灰。我要将她撒遍世界。我看着天空中的云彩,又一次想起了小时候的梦。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看见一片蓝色的大海,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瞧,那就是爱琴海。

  (《荒原问道》,徐兆寿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