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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孙德民和他的戏剧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9日09:3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黄维钧

  我与孙德民上世纪60年代初就错肩而过,自后,常以看他的戏多而自得,近日看他的著作年表,方知他已写过40余部大戏(尚不计10多部影视), 我所见识过的仅三分之一而已。这样的创作业绩在当代剧作家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这些戏全都广泛上演,有相当部分位列上品,多次荣获各种戏剧大奖。孙德民可 以毫无愧色地享受优秀作家、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

  孙德民的创作如此丰硕,我却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专业作家还是业余作家。他在承德话剧团长期任团长,1994年升任河北省文化厅副厅长,还兼着承话 团长,后来职务有增无减,又兼任了河北省话剧院院长。所以论其职位、身份,首先他是国家公务员、事业单位负责人,所任皆为实职,主要时间和精力都是用在工 作上,只有假日和熬夜才能面对他所心仪的戏剧创作。如此几十年如一日,他的毅力和勤奋是多么惊人。上世纪90年代他在香港如此自我介绍:“如果谈到我,我 愿意告诉大家三句话:一个离不开大家的我;一个拼命的我;一个继续挣扎和攀登的我。”这三句话是他真实人生的写照。第一句话,可以用在工作上,也同样适用 于写戏,更是他生活信条的体现。第二句话,是表述他的工作状态、特别是写作状态。第三句话则完全是他心存高远创作心态的自期。孙德民常年工作之余,每天睡 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泡在创作里,即使有病,也不懈怠。

  他是承德话剧团的团长,承德话剧团演过他20多个戏,两者之间是生死相依的关系,说起来真有点悲壮的意味。承德是清皇朝的陪都,著名历史文化名 城,上世纪60年代我初次访抵时,这个山城就一条直街为主干,市区总人口仅10多万。承德话剧团在这小山城六七十年,顽强挺立,搞得有声有色,时不时蹦出 一台好戏,其声名、生命力和影响远胜许多知名省市大剧团。承德话剧团生存和发展的第一大功臣就是孙德民,翻转过来说,也是这个团造就了剧作家孙德民。城市 虽小,剧团要立足,还得靠演戏,演出为本地观众所喜爱的话剧。话剧这个舶来的剧种,要使处于燕山腹地一个以农业文化为主的小城市观众乐于接受,那得有多大 的适应力。孙德民的“山庄戏剧”正是在这里应时应地应运而生。承德话剧团就是主要靠演孙德民的戏而立足,孙德民为承话开展业务和养活全团百十来口人必须忘 我地一个接一个地写戏。他有条规矩:演戏必须用本团的人,演出后拍电视剧,也一定用本团的人,否则免谈。为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增加些演职人员的收入。 戏剧创作既是孙德民文学志趣之所在,又是他维持全团生机的手段。所以,他必须不间断地写,同时也决定了他的创作方向:他的戏一定要面向广大人民群众,让他 们看懂并喜闻乐见。这也导至孙德民“山庄戏剧”的取材方向和创作风貌的走向。

  “山庄戏剧”包含两大块内容,一是立足于避暑山庄及外八庙的宫廷和民族关系的题材,二是塞北山区的农村题材。这两方面孙德民都有独到的优势,创 作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写及此,我自然而然地想到1983年承话在北京演出孙德民的《懿贵妃》(连演33场)所引起的轰动。从这个戏可以看到孙德民可贵的文 化、思想素养和创作技巧与个性。写慈禧,《懿贵妃》之前已经有过几个戏,有的还名气颇大,只不过以往写的都是慈禧晚年时期的祸国殃民,而《懿贵妃》写的是 27岁身为贵妃时的慈禧,这是孙德民的首创。更重要的是立意和写法。那时“文革”过后不久,对一个戏首先在政治上扫描,一般一号人物都要是英雄模范,至少 也是正面人物,而该剧是写年轻慈禧与肃顺的夺权斗争,两个都是反面人物,为什么要去写他们,这戏有什么思想教育意义呢?为此,孙德民发表多次谈话和写文 章,介绍史料,解释人物,解读思想意义。其实,这是孙德民一次突围式的写作。当时,粉碎“四人帮”不久,假借历史人物隐射、抨击他们是当时很时髦而得人心 的事情。可是孙德民没有这样做,他以严谨的态度,挖掘发生于避暑山庄里的“辛酉政变”。这是年轻慈禧为夺权与肃顺为首的顾命大臣之间的殊死斗争,孙德民不 停留在情节的铺叙,而是突出为夺权而施展权术和严密组织阴谋的慈禧这个人物,但不采取妖魔化、漫画化的方法。而是从典型环境的铺展,由内而外,让人物的性 格、意志、思想逻辑去决定人物的行为和情感,从而达到“在生活中真实的人物,在戏剧中也应该是真实的”效果。至于该剧的意义所在,孙德民说,至少让我们警 惕,要防范懿贵妃这样的野心家和阴谋家。这出戏说明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孙德民就经过深思熟虑,坚决冲出公式化、概念化、非艺术化的创作樊篱,让自己的 创作尊重历史、尊重生活、尊重观众。我当时觉得孙德民有很大胆而先进的创作思想,但不张扬,他的剧作宣告戏剧的生命是塑造艺术形象,让观众自己从形象中去 感悟一切。这也就是后来曹禺所说的:形象即思想。

  孙德民重视形象的塑造和刻画,不仅要求形象真实、生动、鲜明、独特,而且要有意味,即有思想深度和艺术魅力。在他创作后期这一特点越加鲜明,这 也是他创作思想和艺术实践愈益成熟的表现。为了剧团的生存,孙德民有不少戏争取到有关部门和行业的资助,诸如税务、林业以及民委、计生、统战等部门,一般 这些戏就不得不搞成人所垢病的行业和定向戏。孙德民煞费苦心地把这些戏往艺术化的路上拉,注入人文内涵。他的意志集中于写人的命运。他总在有限的创作空间 中,努力在塑造形象上下大力气。他还有个独到的创作轨迹:写完一出戏,演出了,在他还不算完事。在写下一个新戏的同时,他一直惦记着如何修改、加工、提高 这个戏,过二三年这个戏的新版又上演了。这样的修改过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延续,最后的新版,比之当初,便会有更上层楼、焕然一新之感。而最显著最核 心的改变和提升就体现在形象的刻画上。

  最现成的例子就是今年刚演、已被广为看好的河北梆子《班禅东行》。这出戏的母本是早在1986年演出的同名话剧。该剧几经修改,并有几个演出版 本,1999年还摄制成电视连续剧。按说对这个题材的创作已经功德圆满了。近年他又将之改编为河北梆子,不仅是体裁、样式的变换,而且对六世班禅这个人物 的塑造也有了跃升。早在1779年,六世班禅率僧众三千,历经危难险阻,历时年余,行程万里,到达承德时僧众牺牲近半,为的是为恭祝乾隆皇帝70大寿。剧 的形和意都是祝寿,实质上是写这位大德高僧“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的“佛旨天性”,是一部卫护大中华的统一、祝赞民族和谐的爱国主义之作。该剧的难题在卫 藏大德高僧的塑造,如果其所思所想、言行情状写得近乎常人,就不能认为人物创造成功了。剧中的班禅神形俱在,近乎天人合一,具有佛心人性相融的高境界。在 戏的高潮阶段,面对天花肆虐、众生危难之际,上有皇命急切,下有官府及僧众催促,自身也安危难料,班禅拒绝登船,终止行程,要去灾区摸顶祈福。这时候他视 为至高无上的信念是普度众生。他告许人们,“法轮常转,为的是普度众生。没有众生,佛门皆空,众生是佛的根本”。表达了这位大德高僧价值观的核心。孙德民 如果没有认真研究过佛学,没有长时间走近这位戏剧人物,难以塑造出这样神圣的艺术形象。

  《晚雪》 这个戏的人物塑造可以看到孙德民创作上的执著和对诗意的追求。这个戏至少改过、排过三稿,孙德民不断修改加工,力推诗性到位。最后一版在天津演出大获成 功,此时从格式、唱词配置到戏剧形态,都有点诗剧品性了。女主人公的精神和情感都进入了诗的境界,令观者动容。河北梆子现代戏《日头日头照着我》是由小说 改编的,孙德民显出了平民艺术家的本色。此剧写了一个招聘的女文化馆员。她没有奢望,只想好好工作,由招聘转为正式编制。她处处忍让,逆来顺受。她爱冲 动,这冲动也可解读为热血和一种担当,为此,她接过了最难做工作的村子,并且不计后果地承诺短期内完成任务。她也在这过程中领略了人生的悲凉、看清了倾轧 的丑恶和人心偏窄的可悲。孙德民在日常生活矛盾的展开中,生动而深刻地对一个平凡人生的经历,投进了凝重的一瞥。这个最接地气,最能唤起人们理解、同情并 报以尊敬的小人物形象,有着丰厚的社会内涵和生活哲理。

  河北梆子《女人九香》是孙德民戏剧系列中的一出生活喜剧。这个戏不是通常的在情节展开中自然地走出人物,而是以人物的夸张性格来构筑和推动情 节。而《雾蒙山》里的村支书张春山是一个更有分量的青年农村干部形象。他为了消除时代造成的仇恨与隔膜,具体说要抚平由于他爹在“文革”中执行极左政策而 受到严重伤害的心灵,把他的抚慰、补救、救赎推向极致,作者让人们看到他的终极目的不是求得个人的谅解,而是像春风化雨那样,抚平历史造成的遗憾,迎来人 与人的理解和相爱,构筑社会的和谐,创造新的生活。

  社会是人与人关系的总和,孙德民的戏塑造的是个体形象,从这些形象我仿佛翻读着历史和现实这本永远读不完的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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