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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长篇小说《曹操与献帝》:品读历史的真性情(聂金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9日09: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聂金星

  动笔写此文字时,也正要泡一碗蚕豆。想品尝到蚕豆的原味,必须花费些时间用清水润养干硬的蚕豆。历史走到今天,不免也会干硬起来,而一本好的历 史小说恰似清水一抔,为我们润养历史,软化的历史有益于我们读出那历史的原汁原味。原因何在?重要处在于其间有活的史事、活的人物、活的人心,还有那道不 清、写不尽的历史真性情。

  性情二字似乎并不适于历史,秉笔书写历史的史家常常要灭却心头的性情二字,用理性过滤掉感性,梳理史实和人事,各归其位。但是,历史真正如此 吗?显然不是。历史终究是由活生生的人贯穿而成的,他们的命运往往成为历史转折的坐标。不管是过去的历史、当代的历史,还是未来的历史,都是如此。柯云路 新作《曹操与献帝》,把国人的阅读视野带回到变化跌宕的三国时代。而曹操和汉献帝,这两个历史人物正是处在一个历史核心命题的两端,这一命题决定了那个时 代的定位走向。

  乡野之心何去何从?

  小说聚焦在徐州城,此时铁马金戈的战场厮杀声还未全部消散,而真正确立天下分野的历史大幕悄无声息地开启了。在历史的动静交割之际,一切人与事 都做着某种思考,做着何去何从的抉择。杀机四伏之下,曹操坦然地道出:“天命不佑,行矣哉。”与其说这是曹操的内心自信,不如说是曹操对天命的一种期待。 此时此刻的他,缺乏的不是文功武略,而是心上的支撑。谁能给曹操作答?谁能为历史解题呢?

  小说笔锋一转,引出了我们在任何历史文本中从未读到过的人物——白芍。此处作家看似轻描淡写,借着鼎鼎大名的大儒郑康成之口,随口一言,说白芍 “志在乡野”。白芍为谁?她的乡野在何方?历史叙事的指向为何会落在一位善于抚琴、丹青染书画的柔情女子身上呢?难道又是为英雄平添一场风花雪月吗?

  古语道“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上天之看法本是人民的看法,上天之闻见本是人民的闻见。天命归根结底是民心所向,民心向背决定着顺昌逆 亡。乡野乃民心之地,来自民心之地的白芍,她的何去何从,暗示着天下得失的历史征兆。渺小个体的命运转位,往往就是在瞬息万变之间成为历史的关键一笔。白 芍与曹操的交集,就是一场决定历史英雄死生的命运冲撞与抉择。

  杀与不杀的拷问

  作为一个历史的阅读者,我深深地喜欢白芍这个游离于真实历史之外的人物。之所以说游离于历史之外,因为她的所谓“不真实”,即她不为已有历史文 本所记载,她只是一个“传说”。但是,她的“不真实”不意味她的不存在。白芍是被正统的历史文本所掩蔽消声的大多数人之一,她既不代表汉室皇权,也不代表 庙堂文人。她的乡野身份让她有更独立的精神见地和更果敢的抉择。因为有了她,曹操这个人物重新“活”了起来,也丰富圆满了起来。透过乡野的视角,我们读到 一个不一样的曹操,这个曹操你似曾相识,又不曾相识,他不再是历史文本、历史记忆中的曹操,不再是世俗评说的曹操。白芍走近曹操,便是我们走近曹操,如同 我们第一次接触这个人,与之进行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

  这是一场非常有趣的对话,在死生交割的矛盾中层层递进。我的阅读且与白芍有着相似的心境,充满着矛盾和纠结。白芍一次次举起鱼肠剑,一次次沉沉 地放下,直至最后割发祭父,达到冲突的高潮,也达到归心交集的顶点。杀曹与不杀曹,缠绕在白芍的头脑中,也缠绕在每个读者的头脑中,这个抉择关乎个人,关 乎家族,关乎天下的得失存亡。

  家仇与国仇,这是外祖父郑康成加负在白芍心上的“烙印”,家国为上的时代中,一个人得有何等的意志来消除这种影响,做出自己的决断?这无疑是对 传统桎梏的冲破,是对看似颠扑不破的假道义的颠覆,在知变化、求变化中找到真正于国于民有福祉的历史取向。白芍的内心挣扎既是个人的心理挣扎,也是一个时 代的挣扎,甚至是长期困扰着我们的历史性挣扎。许多时候,我们往往会受到层层牵绊、种种意念的左右,做出违心的决断和行为,却欺骗自己这里面有着“大道大 义”。然而,违背本心,有悖于真性情的行为,常常是远离真正道义的。

  自那个时代起,这样的拷问从未中断。阅读中,我时不时地会拷问自己:这是真实的曹操吗?曹操,作为一个历史关键处的关键人物,他的思想、行为、 情感究竟如何?历史的走向究竟在哪里?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亘古的人生思考,人类从未摆脱过这样类似的命题抉择。你我都由不得会把自己置身在类似白芍的 境地,去拷问一个历史抉择的结果。作何选择?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答案,根本是要顺乎人心,顺乎自然。

  传统历史叙述中缺乏女性视角,或许正是因为有了白芍这样的人物,才让我们摆脱了历史窠臼,毫无顾虑地深入历史人物的精神底处,切身体悟曹操“慕 虚名而处实祸”的苍凉感。这是一个摆脱正统道德束缚、果敢追求人生大志和天下名誉的大英雄的内心独白。这种独白绝不可能展示给博弈对手,也不可能透露给相 随相从的将士,而只能说给柔情而不失解悟的人。“千声琴响,唯有一音与宝剑共鸣”。当白芍彻底放下“杀曹与不杀曹”的心理羁绊时,这个清透而充满灵性的女 子已然成为曹操的知音,高山流水,相亲相近,各自独立,又融为一体。

  赌徒式的独夫

  小说塑造了多个个性鲜明的小人物,如后宫中的黄福、黄二,董府家奴秦庆童,郑府的赤芍等,最出人意料的是小人物朱六。他是隐秘至深的小人物,是 把“杀曹”大戏演到最后一刻的人物。朱六临死前一段近乎告别的独白,读来如同对曹操的世俗版的人生判词。而在我看来,朱六存在的另一意义,就是他对所谓正 统皇权的彻底嘲讽和颠覆。朱六本是世间的破落赌徒,高高在上、自为天命的汉献帝却把最后的政治资本压在这把“快刀”上,这岂不是明示出他才是天下第一赌徒 吗?他的在位完全是因为与皇权的血缘关系,宫廷里一幕幕演过来,他的无才无德早已毕现无疑,在内百姓痛恨,在外群雄背叛,他惟有靠朱六这样的赌徒一搏,赌 的是社稷,赌的是天下,赌的是他的一己之私。

  汉献帝是个独夫,且是个可悲而无自知之明的独夫。他的本质似同夏桀、商纣,只不过历史没有给他半点“张狂暴虐”的机会和空间,他只能在深宫后院 里做空想的“独夫”。这是正统史家所回避、不敢触及的真实面。因此,才将曹操定格在“奸雄”之位上,而皇权帝位被伪饰为受到奸雄挟制,屈辱式微。而在此, 历史的白脸被撕掉,皇权的至尊露出了猥琐卑鄙的真实面。

  漫漫历史长河中赌徒式的独夫不乏其数,古今皆有。可笑的是,世俗从来不乏对这等独夫的粉饰与追捧,为何?因为有太多的杨彪、董承、伏完之流,他们借着维护“仁君”之名,蝇营狗苟。这正是大道废,仁义出,“捐仁义者人寡,利仁义者人众”。

  更可悲的是,郑康成这样的高士名流,尽管知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却难以将此大道化为己行。这位隐于乱世的大儒,从来没有真正隐于乡野。自始 至终,在所有的关键处都有郑康成的身影存在,惟有白芍摆脱了他的影子,做出了自己的决断,顺乎自然,顺乎性情,选择了曹操,选择了历史所向。而郑康成走向 了汉献帝,走向了袁绍,这是他的可悲所在。面对白芍的质疑,郑康成只是阐发了圣人之理,但没有真正将之化入内心。他说白芍入世太深,而他才是真正难于摆脱 世故之说的人。他的门下弟子高声吟诵圣人言,气场好不宏大,在这样的形式之下正透出了主人内心的虚弱和亏缺。真正“穷理尽性”的人,恰恰不需要这样的场面 来帮衬。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芍,她是透过自己的眼睛去明辨事物的情理,做出自己的决定。她得到曹操独有的赏识和信赖,根本上就在于她做得到真情流露。

  阅读《曹操与献帝》让我感觉到,作为一个思想者,作家再次勇敢地将自己的视角放置在一个充满变数、充满各种可能性的跌宕起伏的历史时代。他力图 从历史人物复杂而矛盾的抉择中,从历史瞬息万变下个体命运中,去探求历史取向的必然性,为人们寻求一种当下思考的启示与解脱。作为读者,我们既要感知主导 历史的英雄人物,也要感知那些如风云流转的过客人物,了解他们在变化跌宕的历史时代中的所思所想。历史牵动着人,人也决定着历史。

  曹操是我们头脑中熟悉的历史人物,然而愈加熟悉的人与事,愈加陌生。白芍说曹操:逞强,逞大,逞英雄;朱六说曹操是“豪赌争天下”……曹操自 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此曹操是彼曹操吗?或许一切都是曹操,都包容在他的真性情中。那么,这种历史的杂感共鸣就暂且止于这一真性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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