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涟:春天，感受济州岛

　　四月十六日，从雾霾重重的北京飞往济州岛。釜山转机，人有一点疲惫。五十多分钟的第二次飞行，已在韩剧取景地、国内粉丝们向往的爱情岛了。临行前，好几位韩剧迷表达了向往之情，说从未去过，却已经很熟悉岛上的景点，特别是《来自星星的你》播出以后。而我则全然陌生。一出机场，天空阴沉，高大的棕榈树，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济州岛的纬度与连云港一致，但因为是座海岛，气候不一样，植物也大不一样，被称为“韩国的夏威夷”。我倒没觉得有夏威夷的感觉，但湿润而清新的空气，在四月里显得格外迷人。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参加中国著名陶艺家朱乐耕新作品的落成仪式。朱乐耕是在韩国大受欢迎的艺术家。二○○二年至二○○五年，他的系列陶瓷作品在韩国麦粒音乐厅落成，不仅成为第一座以陶瓷为内外装饰的音乐厅，其声音效果也大大超出了想象，在韩国引起轰动，这座音乐厅被命名为“陶瓷宫殿”，成为首尔一处著名的人文景观。此次，在韩国衣恋集团下属的济州岛Kensington酒店，朱乐耕创作的近四百平方米的大型陶艺装置壁画《生命之绽放》、《天水之镜象》落成，酒店也以其落成作为盛大开幕，并以拥有朱乐耕的陶艺作品和叶毓中、铁扬等一批艺术家的作品为荣，决心要以这批珍贵艺术品将酒店打造成为济州岛新的人文景观。开幕仪式邀请了中韩两国著名的艺术界人士，不幸的是，头一天韩国“岁月”号的沉没事件，使得韩国一切娱乐活动被迫取消，开幕式精心准备的节目也在此列。十七日下午，在简短而隆重的落成仪式上，当大幕拉开，《生命的绽放》如约出现在大家面前，那成千上万盛开的花朵，洁白如玉，似乎在海风吹拂下汇集、低伏、积聚、怒放，呈现出生命的美丽与存在，令人动容。这些花朵，成为一切生命的象征，让人联想到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久久不能平静。

　　济州岛是座著名的火山岛。导游小姐告诉我们，济州古称瀛洲，徐福东渡时曾经过此地，许多传说都与秦始皇有关，见证着中国文化对韩国文化的影响深远。岛上最高的山峰叫“汉拿山”，我这才知道北京到处都有的韩国烤肉店原来来自济州的最高峰。岛上盛产的橘子因为顶部突出，也被叫做“汉拿峰”，汁多味美，黄得鲜艳纯正。

　　我们参观的第一站是李曰钟美术馆和海边的慢行步道。美术馆面朝大海，风景优美。面积不大，建筑的灵感来源于一个早期的瓷杯。这是一个私人美术馆，成立不到一年，门票收费五千韩元，远不足以维持运行。但艺术家另有个出售画作的地方，很受欢迎。因为美术馆身处风景区，交通便利，游客如织，因此画作销量很好。馆里工作人员告诉我，地方政府并没有相应补贴。但李曰钟喜欢济州。他原本是Chugye University的艺术教授，却定居于济州，画自己的济州生活，有美丽的山茶花、梅花，全部画作都是绚丽的色彩，梦境似的生活，如儿童画般稚拙。艺术家把它叫中道，般若画境，甚至济州的高尔夫也进入了画面。艺术家将自己的艺术定位于《生活，自然和艺术》，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美术馆不远处的慢行步道，是一位叫徐明淑的媒体人创建的，她曾在首尔工作三十多年，回到故乡济州岛，创建了沿着海边开辟出的慢行步道。海边的风景迷人，是我们常在明信片里见到的那样，有山，有海，有岛屿。几十公里长的人行步道，吸引许多城市人在此行走。旅游在今天已经不再是四处游走，观看某处景点，而是停留在某处，悉心体会当地的生活与风景，一路慢行，用心去体会自然与自我。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不在于GDP的多少，而在于有多少高素质的居民。一个李曰钟，一个徐明淑，选择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也为他人奉献了作为个体存在而力所能及的事情。当然，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久陷浮躁的国内也慢慢多起来。我们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天地渊是济州岛的一个著名景点。落差十几米的瀑布，原本是一条河流走到了悬崖，从这里跳跃而下并一路流向大海。天空下着小雨，空气异常清新，绿色更觉纯粹。正值春天，许多韩国的中学生在学校的组织下游春踏春，在瀑布前合影留念。春寒料峭，却因为年轻，不惧寒冷，也或许心中的情愫正在春天酝酿而热力迸发。

　　柱状节理带是济州岛的一处标志性景点，其实就是海边柱状火山石，二○○五年一月六日被指定为韩国国家文化财产天然纪念物第四百四十三号。从火山口喷出的熔岩，在一瞬间温度突然下降，发生冷缩作用凝结而成，形成了海边的独特景观。更有意思的是海边的人文景观：一位海女在那儿出售刚刚捕捞出来的活海参、鱿鱼和海螺，现场收拾，切成小段，再挤上一些辣椒酱，游客们就在路边的小桌边坐下，沾着酱生吃。一对男女游客还拿出了一整瓶白酒，倒上两杯，吃得津津有味。我们看着眼馋，却没有勇气尝试，怕肚子经受不住。海女是岛上的一大特色。济州岛被称为“风多，石多，女人多”，指的就是海女。潜入海中采集海产的海女据称可追溯到六世纪，像现在这样形态的职业海女的出现则是在二十世纪初期。据韩国媒体报道，韩国近年来加快进度，希望能推进韩国济州岛“海女”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欲抢在日本之前申遗。早年的海女，常常裸露着上身，她们健硕的身体成为艺术家笔下的一道风景。现在她们则全身穿着黑色的潜水衣，根据海上风浪的情况，定时在景点表演，打捞上来的海产则现场出售。我们到的那天赶上风大，没有机会亲眼得见。但沾着酱生吃海鲜的一幕，对于我这样的南方人来说，印象着实深刻。

　　城邑民俗村是将古时旌义县的行政中心完整保留下来的著名景点。这个传统村落里保留着四百多栋老建筑，至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低矮的茅草房，用火山石筑成，家家户户的院子却开满山茶花。细雨中的小村庄，安静沉着，仿佛时光在这里停滞。不时有房屋门口挂着“爱党的家”“褐衣房”的牌子。褐衣，是不折不扣的褐色衣服，据说是用柿子叶反复洗染而成，防风透气，是岛上海女的工作服。村落里还有大成殿，有古时官员初一十五感受皇恩的专门场所。导游介绍说现在村里还有一千五百人口，一半养马，一半靠旅游提供相关服务。民俗村保留着一处未作装修的旧院子，上面标着保护编号。屋顶的茅草每过几年就要更换，屋里潮湿、阴暗，在这样多风多雨的岛上，可以想见古时生活的艰难。如今仍然住着人的院子当然不一样，但空间毕竟狭小，要保持原有外貌，里面的改动不能随心所欲，单是那个高度，就让人不舒服。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之后，特别是今天的年轻人，会不会仍然愿意住在这里？像古村落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如果居民不是真正生活在这里，而只是工作在这里，今后能不能长久持续？中国类似的非遗民俗博物馆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本地的年轻人走了，即使有外来人口，却不是这一文化的传承人，这个非遗项目已经不再是当地人真实的生产生活方式，这种保护还有没有意义？前景确实不容乐观。

　　世界自然遗产城山日出峰，是济州岛的标志性景点。岛上“风多”，到了城山峰让我们着实领教了一把。沿着西北面的草坪山脊往上爬，不时有造型独特的山石被命名，赋予了神奇的传说。山并不高，只是三面环海，从山脚到山顶，就是绝对的海拔了。山顶之上是火山口，何时曾经喷发过，如今已是沧海桑田的变迁了。站在山顶远眺，济州岛的美景尽收眼底，一派宁静祥和。

　　到济州岛品尝韩国美食，是旅游的一项重要内容。导游是个中国通，知道我们的喜好，每顿饭都带我们到地道的韩国小馆子，品尝不同的品种。有一天中午是海鲜加米饭，一个大火锅装满了大虾、鲍鱼、海虹、竹节蛏、螃蟹等等，再加些萝卜茼蒿，很是鲜美；有一次是煮济州特产猪肉，用蔬菜卷着吃。泡菜是必需品，品种各异，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餐具搭配不同的饭菜，很是精细讲究。导游告诉我们，韩国料理最重要的是汤，各种吃法都必须有汤。当然还有米饭，配着汤一起吃，是韩国菜最主要的特色。 还有一次吃黑糯米炖仔鸡，一人一份，每个沙锅里都是一只，味道却不敢恭维。出门的时候，看到小餐馆外面的地上堆着一大叠沙锅罐子。可那么多仔鸡，怎么可能都是吃虫子长大的？速生的绝不可能鲜美。韩国的美食确实名不虚传，但细细想来，更重要的是因为韩国影视剧的影响。就比如黑糯米炖仔鸡，并不像影视剧里所描绘的那样鲜美，更多的是吃的人受其影响，一厢情愿的好感罢了。文化对人的影响，真切而深刻。

　　忘了汉城是什么时候改称首尔的，这些年，韩国的去中国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但韩国许多知识分子了解韩国的过去与未来，洪正吉就是这样一位。他是麦粒美术馆的负责人，也是朱乐耕本次创作的策划者之一，在这次活动致辞时说，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化。韩国文化从中国受益，当然也并非中国文化的翻版。在座各位艺术家是我尊敬和喜爱的。特别是朱乐耕，是我崇敬和喜爱的，他奉献了那么多好的作品。洪正吉敢于承认中国的艺术家，承认中国文化的影响，他将韩国的希望放在未来的创新创造，而不是否认千百年来中国传统对韩国的影响。他称得上是韩国的文化精英。这次到韩国，尽管会说中文的韩国人随处可见，但在招牌标语解说词中，却难觅汉字身影，哪怕英文也随处可见。在今天，共享成为可能，也成为必要，没有谁也不应该有谁独占文明的成果。中国作为崛起的大国，愿意让更多国家人民分享我们的优秀文明；我们所面对的，也是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重要的不是分清哪一个是你的，哪一个是我的，而是能否从传统中、从借鉴中创造出新的文明成果。作为今天的中国人，我们当然为祖先的创造而骄傲自豪，但我们更应当拿出我们今天的文明创造，去继续丰富拓展人类文明，将祖先的光荣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