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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花》:雷蒙·格诺的“蝴蝶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4日16:3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雷蒙·格诺 《蓝花》雷蒙·格诺                           《蓝花》

  雷蒙·格诺(Raymond Queneau,1903-1976)是当代法国一位个性鲜明、地位独特的“百科全书式”作家。在文学领域,他的创作覆盖各种文学体裁、主题变幻多姿。在 语言学领域,他对“标准书面法语”进行了口语化写作尝试,独树一帜,文字游戏层出不穷,轻松口吻裹挟着沉重的思考,并建立了文学创新的“乌力波”工坊。在 哲学领域,他不仅受教于西方的哲学巨擘,而且深受传统主义学派奠基人勒内·格农的影响,对以印度教、伊斯兰教、道家等为代表的古老东方教义表现出强烈兴 趣。

  格诺出生于滨海小城勒阿弗尔,青年时代在巴黎大学获得哲学学士学位。与超现实主义决裂后,他频繁出入法国国家图书馆,开始专注于“文学狂人”资 料的整理与研究。1933年,他的首部小说《麻烦事》(Le Chiendent)问世,摘得法国“双偶奖”,在文坛崭露头角。随后,他陆续创作了多部小说、诗歌、戏剧、散文集,并加入伽利玛出版社审读委员会,主持 “七星文库”的编撰工作,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充沛精力和丰富学识。在他的数十本小说中,最著名的包括《最后的岁月》(Les derniers jours)、《柠檬的孩子们》(Les enfants du Limon)、《我的朋友彼埃罗》(Mon ami Pierrot)、《生命的星期天》(Le Dimanche de la vie)、《扎齐在地铁里》(Zazie dans le métro)、《蓝花》(Les Fleurs bleues)等。格诺曾把读者的阅读过程比作“剥洋葱”,面对一部匠心独运、内涵丰富的作品,读者需要积极参与解读,层层解剖,自由选择驻足的层面,从 中获得自己独特的阅读体验。

  《蓝花》是雷蒙·格诺晚年的代表作,作者在出版封页直言深受中国道家“庄周梦蝶”典故的启发,法国汉学泰斗勒内·艾田蒲亦称其为“最精彩的道家 小说”。《庄子·齐物论》记载:庄子在梦中幻化为栩栩如生的蝴蝶,忘记了原来自己是人,醒来又发觉蝴蝶复化为己,于是对“蝶我孰真”困惑不已。《蓝花》的 两位主人公奥日公爵和西德兰延续了这亦真亦幻的二元结构主线,对东方古老的智慧进行了新的演绎。奥日公爵生活在中世纪的1264年,坐拥古堡仆从;西德兰 则生活在与格氏同时代的1964年,在塞纳河畔独居扁舟。两位主人公生活在彼此相对独立的平行时空,互相成为对方的梦境,全文共出现39次轮流切换,可谓 “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暗忖谁是造梦者,谁是梦中人。

  两位主人公首先构成了彼此对称、对立的人物关系,恰如太极八卦图的“黑白鱼”。奥日公爵与西德兰远隔时空,却拥有“镜像”般的共同点。他们均为 鳏夫,养育了3个女儿;逝去的妻子近似“樵夫的女儿”。他们都热衷美食,茴香酒不仅是必不可少的日常餐饮,更是催眠出神的琼浆。奥日公爵入住名为 Larche的旅店,西德兰独居的船坞亦称L’Arche,这是一种同音异形的文字游戏。他们还有着共同的“艺术”爱好:奥日公爵把教士带入岩洞,将自己 的涂涂画画指作史前壁画;西德兰则总在夜色中画满自家的篱笆,次日再不厌其烦地清理。遥相呼应的共同因素,为二者的“彼此不分”进行了充分的铺垫。与此同 时,两位主人公一动一静,一阴一阳,性格迥异。奥日公爵雄心勃勃、躁动不已,动辄诉诸武力。他穿越历史一路向前,每175年为跳跃的时间区间,以1264 年为起点,历经1429年、1641年、1789年的重大历史事件,直抵1964年,来到当代的巴黎西德兰面前。而西德兰却宅居一角,安静慵懒,以吃喝休 憩打发时光,坐待与奥日公爵相遇。

  两位主人公互为依存,密不可分。因为,每一位主人公的存在和每一次粉墨登场都离不开对方的梦境。奔波劳顿之后,酒足饭饱之余,酣然入眠的时刻开 启另一个时空的按钮。直至最终面对面相遇,把酒畅聊,奥日公爵和西德兰才发现他俩共有一个长长的名字“Joachim Anastase Crépinien Honorat Irénée Médéric”。格诺在此借用布列塔尼方言的词源作解,显然有戏谑之意,同时也传递出重要信息:奥日公爵和西德兰在彼此的梦境中生衍,一直困扰着我们 “谁在梦谁”的疑惑也许没有答案,辨认虚幻与现实亦无足轻重。或许,他们本就是浑然一体,分别代表了同一个人的两面性。这样的人物关系正是对“阴阳两极” 的具体化演绎:既个性鲜明针锋相对,又遥相呼应彼此依存,在不知不觉中互相影响、缺一不可,组成完整的共同体。

  在众多法国评论学者看来,西德兰颇有道家的“智者”风范,深谙“无为”之道。奥日公爵的形象则代表西方近现代所推崇的价值观:他积极主动,展示 着所向披靡、征服一切的特质,追求功勋与荣耀。在格诺看来,“人类的历史就是充斥着各种灾难的一部悲剧”,所以当奥日公爵执著地穿越历史长河,记录的无非 是一次次杀戮、战争(十字军东征)和革命,承受着它们对心智的冲击。西德兰是道家智慧的化身:终日无所事事,身处喧闹的巴黎市中心,却安于独处、休憩冥 想,沉默寡言、置身物外,似与五柳先生“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共鸣。他只关注自我内心,对外物不执念不强求,顺其自然,最后 竟收获女子拉丽克斯的爱情,成就了最简单纯粹的家庭幸福。在小说的尾声,倾盆大雨来袭,奥日公爵和他的仆从割断船的绳索,搭乘着其他一些百姓,在烟雾迷蒙 中再次漂泊在汪洋水面,颇有“诺亚方舟”的意味。待洪水退去,他们竟发现自己搁浅在古堡旁,于是一切又回到了1264年的那个起点。西德兰与拉丽克斯则在 暴雨侵袭淹没之前,登岸离去,消失在“历史”的视野里,摆脱了重回原点、周而复始的灾难。

  显然,雷蒙·格诺在人物命运的安排上,表达了鲜明的立场。人类处于广袤神秘的宇宙洪荒之中,自启蒙时代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性、伴随工业科技进步而 急速膨胀的信心都显得如此的卑微渺小与滑稽可笑。他们高举进取、征服的旗帜,渴望成为自己、成为大自然的“主宰”,却未曾预见这欲望带来的争夺与杀戮,让 心灵永无宁日。在历史的循环往复中,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众人所仰慕所觊觎的果实与荣光,其实不过是徒劳与虚妄。如同奥日公爵努力奋进,一切的经历过往均 会在历史的洪流中归零。西德兰似乎早已参透历史的奥秘,静候原地,顺势而行,无为而治。他懂得“有来必有往”,冷眼旁观行人车辆的来去匆匆,外界的纷纷攘 攘不会干扰他内心丝毫。如此,他方得超然世外波澜不惊的智慧,避免历史上的灾难将其卷入其间扰其心志,从而留守自己内心的静谧,实现完满的幸福安宁。

  从雷蒙·格诺的私人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终其一生不断克服精神上的焦灼,对幸福真谛不懈追求。他所向往的幸福,是“黄金时代”食物充沛,人 们恬然悠闲,心底无私天地宽;一夫一妻一孩,耕种一方土地,安然自足。格氏对这种纯粹简朴的向往,与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和道家小国寡民的理想生活有异曲同工 之妙。值得一提的是,格诺在世之时,却刻意掩盖对勒内·格农、对东方教义的狂热,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主动谈及。有学者认为,这是缘于格氏对公众形象的自我 保护。他不想被世人发现在自己轻松诙谐、插科打诨的文字之下,蜷缩着焦虑悲观的灵魂。直至格氏去世,他的日记、手稿、阅读书单被发现、整理,人们才逐渐了 解他的另一面,对其作品进行了新维度的解读。

  从格诺的日记中可以发现,这位法国作家早在上世纪30年代便已萌发对中国哲学思想的兴趣。1929年他就接触过《易经》的法译本,30年代开始 阅读《道德经》,随后相继发现《庄子》《列子》等道家典籍以及汉学家们写的多部著作,并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中反复阅读,日记中不吝赞美之词,表达与道家共 鸣之意。在伽利玛出版社工作期间,他与艾田蒲等老汉学家过从甚密,因主持编撰工作需大量阅读各国文化典籍,对李白、杜甫、苏轼等诗人也欣赏不已。庄子借庄 周梦蝶的典故,提出人不能确切的区分真实与梦幻和生死物化的哲学观点。雷蒙·格诺的怀疑主义与此颇为接近。他不仅在《蓝花》中模糊了真实与梦境的界限,在 《远离吕埃耶》《伊卡尔的飞行》两部作品中亦借助奇思妙想,模糊了真实与电影、真实与小说的界限,强调孰真孰假难以辨清。这三部小说一脉相承,均直指人类 作为认知主体的能力局限性,构成了格诺怀疑主义思想重要的一部分。

  有人说,当今西方信仰危机让不少有识者转向东方哲学乞灵,格诺的追求就是一个令人信服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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