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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世界中的温情——谈《蓝狐》的翻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4日16:28 来源:王书慧
     王书慧,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冰岛语专业教师。《蓝狐》是其第一部从冰岛语翻译的文学作品。

  冰岛小说《蓝狐》的中译本面世后,作为本书的译者,在欣喜之外,对小说本身仍意犹未尽。

  《蓝狐》列在冰岛大学对外冰岛语专业开设的“民间故事”课的必读书单之上。也许因为冰岛地广人稀,冬季漫长,民间传说的世界煞是热闹:矮人、巨 人、空气精灵、水怪、鬼、放逐者、异形等等。白雪覆盖的广袤大地上,一眼望去清净透心,再一想可能存在的生灵让人寒毛直立。蓝狐的冰岛文题目 Skuggabaldur就是一种异形生物。其本身的文化意义,让翻译者煞费脑力。Skuggabaldur是冰岛民间传说中母狐狸和公猫的杂交后代。匪 夷所思的身世赋予了它们异乎寻常的能力,并有尖牙利爪,异常危险。它们听命于巫术的控制,去撕咬农民圈养的羊群。朝它们开枪,总是奇怪地打不响。冰岛19 世纪初最全面的民间故事汇编《冰岛民间传说与奇幻》(约恩· 奥尔那森编,1954-1961)中有一则关于它的记载:它在袭击一群羊之后,被人群堵截到一角,人们拿刀捅了它,它说:告诉波拉之地的猫,孩子今天被捅 死在岩石上。人们非常惊讶。夜晚,农民回到波拉之地,说起它的死亡,家里的老猫听到了他的话,扑上前用爪子和牙齿撕扯他的脖颈,直到头颅坠地。

  这则让人毛骨悚然的民间故事中的生物,在现实世界中被人们对应了蓝狐。北极大地上最活跃的动物是北极白狐,作为其中一个亚种,蓝狐数量要少很 多,于是被赋予了想象中的魔力和诡异。不过,蓝狐这个名词,抛去民间传说的背景,对于我们这些主要处在温带或亚热带地区的读者来说,可能有些可爱,有些美 感,完全没有了冰岛语中这个名词所蕴含的危险和恐惧,这也成为翻译中“不可译”的又一个案例。

  松对于这则民间传说的现代演绎,基于传说,又超出了讲故事本身,引发的是对人的深刻思考。书的第一部分展开了猎人猎狐的场景,猎人“追赶”,狐 狸”遁逃”。简洁的笔墨,如同山水写意一般勾勒出了冰岛冬天的山川地貌、昼夜交替、极光朝霞等等诗意的风景,描述了工业革命之前冰岛人狩猎的方法、取暖途 径、饮食特点。追逐的节奏时而缓慢,时而紧凑,狐狸虽然是猎物,似乎也在主动挑衅猎人。猎人终于接近猎物,在它放松警惕的一刻,叩响扳机。子弹飞出的瞬 间,在文学作品中可以插入无限的可能。

  从第二章开始,故事退回到两天前一场乡村葬礼。死者名叫阿芭,是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孩。她的主人腓特烈——一个在丹麦受过生物学教育的年轻 人,19世纪法国诗人浪漫主义精神的追随者,跟当地的牧师思古博德就阿芭的葬礼做最后的交代。当下的葬礼又交织了腓特烈的回忆,两股线索平行,一边是葬礼 的过程,另一边是阿芭生平的追溯。从这个女子被发现,到腓特烈跟她的机缘相识,后来他收养她作为农场的管家,努力给她经营着得体的生活,两人跟世俗的隐忍 对抗,阿芭的自然老去,以及死后她一生随身携带的两组拼图最终揭秘。世俗的代表就是博德牧师,他歧视和排斥阿芭这样的人,引导了教区所有人对阿芭的隔离。 因为这样的过往,腓特烈虽然按照传统安排了阿芭的宗教葬礼,其实他在棺材里放了同等重量的代替品,而在当天晚上,把阿芭葬在了他们亲手栽培的一片树林里, 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第三章,枪响之后,狐狸应声倒地,猎人就是博德牧师。回应枪声的除了猎物,还有积压了几昼夜的大雪。刚刚把猎物揣在怀里的牧师,瞬间被雪崩掩埋 在一个幽闭的空间。牧师的意识渐渐混沌,奇幻的事情也接连地出现。先是冰川开了一扇门,一个女人出来,然后是狐狸苏醒,跟牧师对话。牧师被激怒,捅向狐狸 的心脏,拿着软塌塌的尸体时,他意识到狐狸早已死亡,其复苏和说话的行为是魔法使然。他怀疑是自己的大哥因为家仇报复,而作为读者,在读完第四章时,可以 凭借蛛丝马迹推测实施魔法操纵狐狸的人。

  第四章是一封信,腓特烈写给一个朋友的信,叙述了林林总总之后,最后是法语说的再见,而全书其他出现过法语的惟一一处,就是狐狸跟牧师说话的时候顺带溜出的一句。信里面还列了一个阿芭的词典,低调地证明了阿芭是有语言逻辑的,只是需要人们的耐心聆听。

  不读到最后一句话,不思考到最后一个字,小说情节就不会明朗。这是一个关于为生命尊严而复仇的故事,是有着新鲜世界观的年轻人对传统和陈旧世界的复仇。第一章看似是猎人对狐狸的猎杀,实际上猎人处在一个更大的猎杀计谋中。

  小说的精妙,除了情节的交错,文字的缓急同样也赋予整部作品交响乐一般的层次和节奏。第一篇章用词凝练,笔墨极简,文字大片大片的留白;第二章 和第三章穿越过去,回到现实,故事紧凑浮现,悬念叠生,唏嘘不已;第四章,一封信件收尾,虽然语气是娓娓道来,平和舒缓,但是真相出现,让人惊诧和感慨。 有国外评论家提及作者松早年活跃在冰岛的流行乐坛的历史,认为这部小说的节奏如同一部交响乐。

  叙事过程中夹杂着北欧神话。比如,狩猎途中经过以孕育之神弗雷娅命名的岩石,猎人在驱赶黑鸦时诅咒它们是北欧主神奥丁的走狗。还有19世纪冰岛 的宗教生活、葬礼习俗、民间偏方、诗歌传统等等对工业革命前的传统冰岛社会生活的精准呈现。作者创作这部不到5万字的小说花了两年时间,大部分时间在考察 历史,力求接近真实地还原那个时代。

  翻译这部作品,对我来说是巨大的信任和鼓励。我深刻体验到文学的魅力,叹服创作者思维的复杂与精巧,这本中译本的出版将激励我在冰岛语言文学世 界继续前行。冰岛语作为一门古老语言,形态丰富多变,语法复杂精致。其文学世界古老而丰富,常常让我高山仰止。此次从冰岛语直接翻译成中文,有很多地方让 我煞费脑力:比如文中表示狐狸的词语有五六个,表达的语义可能有细微的差别,但是在翻译时这些差别被忽略了,统一翻译成了狐狸。文中插入的诗歌在原文中是 押韵的,翻译中要保持韵律也很困难。原文有些费解的地方,我通过邮件从作者那里找到了答案。最困难的是原文句式与汉语习惯的巨大差异。翻译的第一稿忠实原 文,而家人在试读时毫不客气地说读不懂,在随后我谨慎的调整过程中,冰岛文学批评家约恩卡尔建议说,一个好的译者能够熟练地在目标语言跟翻译语言之间找到 平衡,而不惧怕对原文语言的结构和形式上的大刀阔斧的改动。我明白这种感觉是随着经验而提炼出来的,现阶段的我还只是个新手,尽力而为,小心翼翼地调整初 稿中的蹩脚表达,但始终没敢离开原文太远。  

  译文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在原地看到了一只狐狸。这只狐狸看上去要小一些,每个动作都表现着她的谨慎和狡猾。和上一次不同,这回她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

  这个家伙在猎人面前表演了一阵子之后,在他眼前突然消失了。

  他极力压制着已经涌上嗓门的哈欠。

  突然,正前方似乎也有动静。他仔细地在夜色中分辨,那是狐狸形状的影子。她在跳舞,仅用后腿支撑,好像离开了地面。她左右摇摆,好像水中的鳝鱼一样。

  第四只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尖叫,夜色中只听见:

  “啊—嘎—”

  男人来了精神。这个地方,蓝狐非常稀罕,以至于每发现一次,附近村落都会传遍。那只发暗的,那只害羞的,那只跳舞的,那只大笑的;这些其实是同一只狐狸,否则不可能的。

  “这些传闻都是一只狐狸,都是同一只。都是一只狐狸,都是同一只。都是一只狐狸,都是同一只……”

  他一遍遍地重复,如同一个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在脑海里叫喊着。终于,醒过来了,泪水从眼里流下来,他看见那只狐狸还在原地。

  他自己也是纹丝未动。

  开始下雪。

  雪停了。

  蓝狐跟高纬地带的石头是一样的颜色。当他们冬天卧在石头边上时,完全分辨不出来。是的,比起那些白狐,他们不会在雪地的映衬下微微泛黄或发暗,而要狡猾得多。

  一只雌性的蓝狐紧紧地偎依在她身下的石头 上,任凭风雪压过来。她用尾巴挡住风的侵袭,身子蜷成一团,鼻子埋在大腿底下;眼皮耷拉下来,到刚好露出瞳孔的位置。这样她可以观察到那个在积雪覆盖的山 崖后面的人,他自从藏在那里就纹丝未动了——在这奥斯赫马山的高地,整整待了18个钟头。风卷着霜雪扑过来,他被包裹起来,活像悬崖的一角。

  这个小生物一直警觉,这个男人是猎手。

  狐狸再一次闭上她灰色的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猎人不见了。

  她伸直了脖子。

  博德·思古森牧师扣动了扳机。

  ——王书慧译松著《蓝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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