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燕山三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4日10:27 来源：人民日报 李 瑛

　　怒涛狂卷的燕山呵

　　今天，当每块石头都已醒来

　　我便去寻找我的故乡

　　感谢高速路送我到山脚

　　但却未能找到那座

　　柴烟熏黑茅檐、断壁

　　土灶上跳着油盏的小村

　　现在，我的稿纸上流淌的

　　满是遍野浓绿的油彩

　　阳光很亮

　　陡峭的山路石阶很亮

　　新山村的大玻璃窗很亮

　　屋檐下串串红辣椒很亮

　　屋顶上黄玉米很亮

　　窗子里酒杯很亮

　　室外天线很亮

　　快乐的山雀子的啼叫很亮

　　从山窝小学流来的歌声很亮

　　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和我讲历史

　　讲他们的父亲、父亲的父亲

　　说那些被苦难生吞活剥

　　啃净血肉的先人

　　怎样把压不弯的骨头和期望

　　一起埋进了大山

　　而今，我们则把幸福存进了银行

　　他们一双双眼睛很亮

　　朝着前方的前额很亮

　　这些站得比时代更高的年轻人

　　熟悉这里每架山的心事

　　了解每条水的渴望

　　他们要开发大山

　　办养殖和加工厂

　　他们从网上找

　　讯息、科技书和明天

　　他们严肃的议论反腐

　　又风趣地谈论爱情

　　他们说同过去几十年前相比

　　好像太阳找到了一条新轨道……

　　如果不是为躲闪一匹

　　驮了一垛子山货的毛驴过去

　　我真愿做那里的一棵树

　　一寸不移

　　燕 山

　　在一百棵野酸枣树和一百棵蒲公英之间

　　我看见了你，燕山

　　令人心碎的凄美

　　在一百声狼嗥和一百双鹰的翅膀之间

　　我认出了你，燕山

　　我想哭出我的痛苦

　　在一百次呐喊和一百次枪声之间

　　我理解了你，燕山

　　风低下了头

　　在一百座残堡和一百处坟冢之间

　　我认识了你，燕山

　　没有一滴血不在燃烧

　　我对燕山的认识

　　对养育我生命的燕山

　　我怎样认识了它

　　童年时我们相望了七年

　　但我不认识它

　　只在我哭闹不止时

　　奶奶总说野狼听见会把你叼走

　　后来，稍长，我吃到它的酸梨和红果

　　想象嶙峋山壁上挣扎着

　　生长的苦命的果树

　　感到它们的坚强和甜甜的柔情

　　但我不认识它

　　后来，长大，去秋游

　　目睹满坡山花和疯长的野草

　　尝到它喷香的小米饭

　　又喝了红高粱酿成的烈酒

　　享受到它的殷实和温暖

　　触摸到它淳朴的思想和率真之美

　　但我仍然不认识它

　　再后来，我有机会

　　跋涉在群峰深处

　　迎我的是灌木丛和枯蓬

　　送我的是飞流激溅的泉水

　　乱云中，听峥嵘巉岩和荒冢讲述

　　无数历史故事和传说

　　讲述这里没有一棵软弱的草

　　我才理解了它的性格和精神

　　感受到它浓得化不开的

　　爱、愤怒和痛苦

　　在太阳和星星的照耀下

　　我看见一颗忠勇磅礴的灵魂

　　这时，我才认识了它，认识了它

　　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什么时候我能再去那里

　　摸一摸它的石头

　　尝一尝它的流水

　　在一棵老槐树下坐坐

　　倾听彼此心跳的声音